张体学与巴东

　　沈向东  朱正谊提供资料 田德顺整理

　　巴东，是湖北省管辖的西大门。1957年山花烂漫时节，省长张体学来到巴东县县城。

　　5月7日下午，县城“扁担街”（县城唯一的一条街）同往日一样，人群熙熙攘攘，格外热闹。就在这人群里有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他走进县百货公司门市 部，到各个柜台转游了一遍，来到摆有少量手表的柜台前，招呼营业员道：“请把手表拿一块看看”。那个穿着入时的女营业员抬眼打量这位顾客：黑瘦的脸庞，中等身材，穿一身半旧中山服，显得十分平常。当时手表很稀少，近乎奢侈品。营业员可能认为这个人买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显出一种不屑一顾的神情，爱理不理。那中年人又说了一遍：“营业员同志，请你把手表拿一块过来看看”。这时那营业员极不情愿地拿出一块手表递过来。中年人仔细看了几遍，递过去说：“请你再拿一块看看”。那营业员眉头一皱，把表拿回去，又递过一块。那中年人看了一番，仍不满意。又说：“麻烦你再换一块吧！”女营业员脸一沉，没有好气地说：“要买就买，买不起就不要在这里找麻烦”！那中年人听了，一愣，看了一眼神气的营业员，放下手表，摇摇头走开了。

　　出得门来，那中年人与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嘀咕了几句，两人一道往上街走去。

　　二人边走边谈边看，看到一户居民家门上坐着一位老婆婆。那位中年人走上前去，亲切地叫了声：“老人家，您好哇！”

　　那婆婆一看，来了两位和蔼可亲的客人，却一点也不认识，就问：“你们是……”

　　“我们是路过这里的，想到您家讨杯水喝。”中年人抢着回答。热情好客的老人连忙把二人让进屋坐下，给他们泡上了一杯香茶。

　　“老人家，您家的生活过得还好吗？”坐下后，大个子首先问道。

　　“还好，还好，虽说过得还不宽绰，起码过得太平，不担惊受怕，也不受官府欺压啦！”

　　中年人紧接着问道：“看样子，您老人家受过国民党的欺压啰！”

　　“要说受国民党的欺压我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老婆婆激愤地诉说了一阵国民党的劣行。

　　中年人紧接着问道：“老人家，您觉得现今共产党的干部怎样呢？”

　　“那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老人转怒为乐，欣喜地说：“共产党的干部好啊！解放才几年，电灯亮了，不用点油灯、蜡烛了；到处修了消防水池，做了沙包，不怕失火了；还经常组织打扫卫生，街上也干净多了……”

　　“老人家！还有没有对老百姓不好的干部呢？”中年人又问道。

　　老婆婆想了一下，说：“也有，前几天我看到一个干部和一个小娃子争着先买油条，那个干部不讲理，一倒拐子就把那个娃娃拐倒在地上了……”

　　中年人一愣，忙问：“您知道他是哪个单位的干部，叫什么名字呢？”

　　“听说是商业部门的，名字我不晓得。”

　　听到这事，那中年人难过得低下了头，就像他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沉默了一会，他站起身来，握着老人的手，连声说：“老人家！谢谢您、谢谢您了！”二人招手告辞，向县政府驻地方向走去。  

　　第二天早晨，一辆吉普车驶进巴一中东南角的公路上停下了。车上走下几个人来，经过操场，向“飞机房”北侧的一长排教室走去。

　　此时，同学们下了早自习，正要到饭厅去吃早饭。大约是家住城关的走读生带来的消息，说是张省长来了，同学们估摸这几个人里面有张省长。一边小声说：“张省长、张省长！”一边围了过去。有一位同学问身边的那个比较清瘦的人：“哪个是张省长？”那人指了指走在第二个有点富态又有点秃顶的人说：“他就是”。同学们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这个人身上。走在前面的那个中年人问周围的同学：“学习条件怎么样？”老师好不好？“学校领导关不关心你们？”“伙食怎么样？”同学们边回答边向饭厅走去，一起走进了学生餐厅。

　　多数同学已经在吃饭了。几十张饭桌摆在饭厅，再加上几百学生，饭厅显得十分拥挤，也很嘈杂，说话声、欢笑声、碗筷声，响成一片。中年人一行侧着身子在席间挤来挤去，一席一席地看。那神色，好像是学校领导在检查伙食状况，又好象是家长在关心自己的孩子在学校吃得怎么样。

　　中年人问：“苞谷饭、合渣汤好吃吗？”

　　一位学生回答说：“好吃。面饭懒豆腐，吃得胖嘟嘟。”

　　中年人似乎对这句俗话很熟悉，听了很高兴。他又指着一个小菜罐问：“这是什么？”

　　小菜罐是一位女同学的。她笑嘻嘻地回答：“这是我妈妈做的臭豆腐，很好吃的。”

　　中年人便说：“我可以尝尝吗？”

　　女同学边递过筷子边说：“您尝吧！”

　　中年人接过筷子，夹了一点放在嘴里细细地品尝了一下，笑咪咪地连说：“好吃，好吃。”

　　同学们吃完了饭，忙着准备去上课。

　　忽然，集合铃响了，老师通知学生自带凳子到操场集合。不一会，同学们在操场上分班坐得整整齐齐，老师们三三两两随便站在一些地方。在队伍正前面不远处放了一张小课桌、一个方凳子。随近另外放了几个小木凳，中年人一行在那里坐着，没有人敬烟倒茶。主持开会的是当天的值日老师。当值日老师宣布“请张体学省长讲话”的时候，走上讲台的竟然是那个比较清瘦的中年人，同学们惊奇地“啊”了一声，便热烈的鼓起掌来。

　　张省长没有拿讲稿、笔记本什么的，也没有客套话。他首先是讲他这个省长与国民党湖北省主席陈诚有什么不同，后来主要是讲社会主义建设需要大批知识分子，要求同学们好好学习，要向科学进军。他讲话是站着的，还不时做些手势。没有扩音设备，他声音宏亮，态度和蔼、亲切，完全是谈心的口气。同学们听得很认真，恨不得把每句话都记得牢牢的。

　　在张省长讲话过程中，有几个同学写了纸条传上去。张省长每次接到纸条就看一看，有时，结合讲话内容当即回答纸条上提的问题；有时，把纸条看了就放下，到讲话要结束时才回答。

　　有一张纸条要求张省长拨款修学校院墙。张省长说：“学校修院墙很好，但现在国家还很穷，拿不出钱来办这件事，老师和同学们可以自力更生把院墙修起来。同学们听了都哈哈大笑”。

　　张省长讲话结束以后就直接走了。同学和老师们在操场上目送他们的汽车开走了才进教室。  

　　这天下午，县里通知：二级单位负责人以上干部晚上到礼堂开会。内部传的消息是听张体学省长作报告。

　　省长到了巴东！这可是解放八年来到小城的最大的领导干部。人们奔走相告，情绪激昂。

　　傍晚，礼堂兼电影院内座无虚席，挤得水泄不通，连三条走道也挤满了人。大会很快开始了。县委书记王向晨简短讲了几句开场白，就宣布：“现在请张体学省长讲话！”随即，那位中年人走到了讲话台正中。

　　“呀！他就是张省长！”人们惊异地睁大着眼睛，一阵热烈地鼓掌。

　　“同志们！我叫张体学，到巴东已经两天了”。接着张省长又亲切地笑着说：“我这次到巴东，是来‘拆墙’的，是来交朋友的。不过，我这个人男朋友也交，女朋友也交，不是只交女朋友，请大家不要误会”（注：当时中央号召密切党群、干群关系，形象的说法就叫‘拆墙’）

　　一句幽默的话语，引得人们哄堂大笑，那种紧张、拘谨的气氛为之烟消云散。

　　张省长继续说：“别看巴东城小，我却发现了一种非常稀有的东西，这东西我在武汉没看到，在北京也没看到，这次在你们的百货公司看到了！”

　　人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议：武汉、北京没有，我们百货公司却有，这是什么稀奇东西呀？

　　“这稀有的东西，就叫‘架子’。你们百货公司手表柜台的营业员架子好大哦！”张省长话音刚落，全场又是一阵哄笑。接着，张省长介绍了他在百货公司受奚落的全过程。

　　待大家笑声过后，张省长一脸严肃地说：“我昨天进一个居民婆婆的屋里与她谈家常，老人告诉我说，就在前几天，她看到一个干部为与一个小孩子争着先买油条，一倒拐子把那个小孩子拐倒在地上。过后我已经查清了这个干部的工作单位和姓名……”讲到这里，张省长两眼圆睁，怒形于色：“欺压老百姓，打小孩子，这不是共产党，是国民党！我的意见：这人应该严肃处理！”这时，全场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略顿了顿，张省长平和下来，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哪！我们共产党的干部，是人民的勤务员，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千万不能摆官架子，欺压老百姓啊！”接着，他讲述了因为胜利，一些同志产生了骄傲自满情绪，与老百姓的关系疏远了，中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墙。所以中央号召我们要‘拆墙’，要与群众交朋友，要关心群众，要密切联系群众，与群众打成一片。他特别提到：“我今天看到，你们的及县长（注：县委常委、副县长及志民），在球场上看篮球赛，还热心地当啦啦队，这就很好嘛！”会场上再一次活跃起来。

　　张省长的讲话，约莫一小时左右。

　　宣布散会后，与会人员自发地讨论起来，发表各自的肺腑之言，久久不愿离去。

　　有人说：“张省长到巴东已经两天，一没有声张，二没有讲排场，而是进学校、入商店、访民居，深入于群众之中。我们一点儿也不知道省长到了巴东。”

　　有人说：“像他这种级别的领导，封建王朝时代的巡抚出巡，官袍乌纱，绿昵大轿，衙役开道，地动山摇，老百姓根本就见不到。国民党时期的省主席出巡，也是随从一大串，卫兵一长溜，威威赫赫，惊天动地，老百姓也难得一睹尊容。而共产党的省长进学校、入商店、访民居，在城里两天，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况且省长就在群众之中，看上去分不清哪个是百姓，哪个是省长。”

　　还有人说：“张省长不仅是位和蔼可亲、联系群众、艰苦朴素、没有官架子的领导，还是一位有水平、有能力、有威信的领导。他的讲话没有大话、空话、套话，讲的都是大实话，入耳入脑，感人至深，有许多话甚至能让人管用一辈子。”

　　9日上午，张省长一行离开巴东去了恩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