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佐国
经过一天的行军和战斗,我们冒着倾盆大雨,踏着泥泞的道路,连夜向丹江进发,第二天东方发白时,赶到了丹江边。由于丹江上游下了几天暴雨,山洪暴发,江水连续涨了好几天,一浪盖一浪地向前翻滚着。上游冲下来的树木直打翻滚,浪涛一阵地拍打着岩石,激起高高的水柱。大家又饥又渴,不少同志困倦地倒在江边的草地上;有的同志用手捧起浑浊涩口的江水一口一口地喝着。在靠河的地上一行行的梨树结着沉甸甸的大黄梨,河滩地上躺着西瓜,这时要是能吃个西瓜或是一个黄梨,这该是多好啊!但是,战士们都自觉地遵守群众纪律,没有人动手去摘一个。为了照顾伤病员同志,就叫人摘了一些梨子和西瓜给他们吃,并写下摘了瓜果的数目,在原地放上银元或纸币。有的同志实在饿得太狠了,就把伤病员吃剩的西瓜皮拣来吃,伤病员看了,心里非常难过,含着泪把梨和瓜瓤递给身边的战士,可是哪个战士肯接呢?指挥员也和战士一样,饿得往肚里咽口水。
李先念同志从师岗行军一直到丹江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饭也没有吃。平时,他和大家总是有说有笑的,很少见他发愁。而这两天来,他却显得异常严肃。一停下来就摊开军用地图,研究周围的地形,想法寻找渡口。司令部派了好几批人出去寻找渡口都没有找到。这时,后边的赵锡田匪军追上来了,敌人的大炮震得山摇地动,敌机像无头苍蝇嗡嗡地擦过树梢飞,来回扫射,情况越来越紧急。在这个关头,首长们召开了会议。先念同志坚定地指出:“不管敌人怎样包围我们,只要我们革命意志坚决,英勇战斗,总会打开一条道路!”会议决定:战斗部队全力阻击敌人,尽快寻找渡口,抢渡丹江!这时李先念同志把我叫去,严肃地指示说:“简佐国!你要想办法无论如何找个渡口!”
接受命令后,我想:能不能找到渡口是关系全师生死存亡的大事,在这危急的关头,党把这样光荣艰巨的任务交给我,我就应该不惜一切牺牲来完成。因此,先念同志的话一落音,我二话没说,就很快找到了警卫连连长魏赤龙,他和我是一起从延安南下的老战友。一听我说要找渡口,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同我一道完成任务。于是我们立刻选了三十多个年轻精悍的警卫战士,配备了三挺机枪,每人一支冲锋枪。这些警卫战士个个都是共产党员,机智勇敢,政治觉悟很高。当时我们三十多个人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要千方百计地找出一个渡口来。
我们冒着敌机的袭击,穿过敌人的炮火,越过树林和芦苇,来回在江边跑了好几里路,找过好多地方,但没有找到一个渡口。七月的天气。太阳热得像一盆火,我们的背脊上烤起了一层层的白水泡,汗水从头上顺着下巴和脊梁骨直往下流,黄泥巴糊在腿肚子上弄得酸痛酸痛的。特别是潮湿的泥土被太阳一晒,发出一股腐臭难闻的气味,热腾腾地直往脸上扑来,人们走到这些地方,就像进了蒸笼一样。敌机看见有人在河边移动就低飞扫射,低得连驾驶员的头部都看得清楚。飞机上射下来的机枪子弹落到江面上,溅起一股股的水柱。
下午两点多钟,我们走到沙滩地的一个西瓜园里,圆滚滚的大西瓜铺满一地。我们已经在炎热的太阳下走了大半天,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口里干得冒烟。这时,我考虑着:同志们又饿又渴,河边没有什么可吃的,只好先吃了西瓜再付钱,把肚子搞饱了好过江。不管敌机怎样扫射,我们这三十几个人就卧倒在瓜田里,每人顺手摘起一个就吃。战士们边吃边谈笑,有的说:狗东西再飞低些,老子揍下你来啃西瓜皮。在瓜田里休息了一会儿,每人吃了一个大西瓜,肚子也不饿了,喉头清凉清凉的。吃完以后,我们把十块银元和一张纸条压在西瓜藤下,上面写着:“新四军第五师战士吃瓜三十四个,付银元十块。”
吃完西瓜以后,我们继续赶路。走了一段路,有个战士朝来路回头一看,看见瓜田附近的芦苇丛里有个人影在晃动。他连忙转身去找。不一会,这个战士带着一个白发银须的爹爹走到我跟前来,刚见面的时候,这个老爹爹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吓得直打哆嗦,上句不接下句地说道:“当官的老爷,我是好人……”
看他这个害怕的样子,我想他是把我们当成国民党匪军了,便连忙对他解释说;“老爹爹不要怕,我们是抗日救国的新四军。”
“新四军?!是哪个长官管的兵?”
听他的口气,还没有明白我们是什么人,我又说:“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也就是过去打土豪分田地的红军。”接着,又把吃瓜付钱的事说了一遍。
这一番话立刻起了作用,老爹爹马上高兴地说:“你们当真就是红军?怪不得吃瓜还付钱理,刚才吃的瓜就是我的,这些值不得这许多钱,我不能要你们的钱。”说着,硬要把钱还给我们。我们再三解释:买东西给钱是新四军的纪律。最后他才把钱收下了。
看样子爹爹没有顾虑了,我就提出请他帮助我渡口的事
“唉,这样大的水,怎么能过得去呢?”老人长叹了口气,焦急地摸着白胡子说道。
“老爹爹,我们是人民的队伍,不怕大水阻挡去路。你人熟地熟,帮我们想个办法吧!”战士小陈说道。
“好吧,我们去找找看。”他说着就带着我们上路了。走了两里多路,在一个长满了芦苇的江边停住了。他拉着我用手指着前面说。“从这里斜着过去有个大漫滩,水浅石头多,河当中的水差不多有一人多深,靠岸两三丈远,有个水槽,水很急,只要会划水的人,两三把水就划过去了。” 老爹爹这样一说,我们心里就亮了。拿起望远镜仔细地观察了对岸的情况。河对岸是个土寨子,四角有土碉堡,寨子背后是个山头,靠江岸的地方,敌人挖了些临时工事。我一边看,老爹爹在一旁指划着,说明情况。当我们开始涉水探渡时,他还很不放心地叮咛说:“同志们,过江要小心呀,江那边还有坏人(敌军),哪个村都住有兵。你们过了江,就顺着那柳树沟直打下去。你看,那黄黄的土包有几个眼的就是炮楼(碉堡)。”
为了泅水的方便,我们都脱光了衣服,把枪套在脖子上,搏击着激流,向对岸走去。一个多月来,我们都冒着暑热行军,身上好些地方脱了皮,一沾了水就像酒精抹在伤口上火辣辣地从身上一直痛到心里。但是经过冷水一激,身上却觉得清凉爽快得多。水底除了流沙外,全是圆圆滚滚的鹅卵石,一步踩不稳就被水冲倒。最危险的是上游冲下来的树木,像箭一样直向前冲去,躲闪不及,就会被打断肋骨,刺穿肚子,或被洪水卷去。我们互相拉着手。敌机看见江里有一群人,擦着水面打机枪,在我们周围溅起东一个西一个水柱。
江水由大腿深到齐胸,漫过头顶。我们游着水过了没顶的激流,越走水越浅了,离岸只有三十米了。岸上的敌人已看清楚了我们,他们端着枪瞄准我们,机枪张着血口对着我们。我们都奇怪。敌人为什么不打枪呢?有个战士说:“也许是敌人想来捉我们吧。”另一个搭腔说:“只要我们渡过江,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无论如何都要占领滩头阵地。”说的时候,敌人放了几声稀疏的冷枪,子弹在头上噗哧噗哧地直飞,却打不准。根据我们的作战经验估计,敌人新兵多,枪声稀落,火力也不强。我决定一到岸边就集中火力猛攻一点,抢占滩头阵地;同时要派人占领碉堡的山头,好居高临下压倒敌人。
离岸边只有十几米了。我们除了小腿,全身都暴露在水面和敌人的枪口下。正在这时,敌人突然开枪了,子弹像冰雹一样落在水面上。我们的三个机枪手,脚还站在水里,就端起机枪向敌人扫射;投弹手冲了上去,准确地向敌人投出一排手榴弹,立刻炸毁了敌人的临时工事。我们将各种枪支组成一个火力网,把敌人的火力压倒了,敌人只在碉堡里响起了一排枪就被打哑了。这样,我们就迅速向河岸的滩头阵地冲去。上岸后,我一方面组织兵力向敌人射击,吸引住敌人;另一方面派魏赤龙顺着河岸的一条水沟偷偷地插向敌人的背后。敌人和我们打起来后,我们才发现这里没有敌人的主力,估计只有保安队。他们只是放枪,不敢冲出战壕和碉堡。我们很快就打垮了一个敌人固守河岸的连队。接着,敌人背后响起了枪声,这显然是魏赤龙已经抢占了碉堡后的山头,又控制了山上的两个小山岗。这一来,敌人前后挨打,不能抵挡,近便纷纷逃跑了。国民党匪军真是脓包,被我们抓到的俘虏还说;“不知道你们有花机关(冲锋枪),想不到你们一下子就跑过河对岸来了。”他们真是死到临头,还蒙在鼓里哩。
占领河岸阵地,控制了渡口后,我命令老魏死守两个山头,我就赶紧踩水回去,向首长报告。这时,我心里高兴得简直没法说啦。我忘记了饥饿,警卫员小丁煮的几个鸡蛋,我也顾不上吃。虽然是在水里走路,但是步子倒觉得十分轻快。踏上对岸后,才开始感到又饿又累,周身发软。脚在水中泡久了,一上岸就发麻,走在热沙上,像针刺进去一样,要拖动一步都很吃力。可是,江边离司令部还有五六里路,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一分一秒的时间都是应该争取的,照这样走得多少时间啊!当我正在焦急的时候,突然看见河边树荫下拴着一匹马。我也不管这匹马是谁的,一步就跨上马背,向司令部飞跑而去。当我跑到的候,首长们正在开会。不等我下马,李先念同志就一步赶上前来问我:“渡口找到没有?”我赶紧报告说:“已经找到了,并已打垮了敌人保安队,占领了河岸阵地。”还把等待增援等等情况作了汇报。先念同志马上决定派邹作盛和赵仲云同志带领一支部队出发增援去。
司令部决定组织大军人马迅速渡江,并派二纵队参谋长方正平同志担任指挥。这是一场新的战斗,司令部决定把所有能够参加战斗的力量,全部投入战斗,阻击敌人。接着安排好渡江次序:伤病员和非战斗人员先过去;其余按规定时间依次渡江。规定要在第二天天亮前全部渡完。
黄昏时分,部队开始按顺序渡江。敌机发现了我们大队人马,便拚命用机枪扫射。为了防止伤亡,我们大队人马都隐蔽在江边芦苇丛里等候过江。天气非常燥热,没有一丝风,坐在闷气的芦苇丛里好像坐在蒸笼里一样,有的同志把身子伏在江边的浅滩里,使身子感到凉快些。郑位三同志的大孩子非迟,当时只有六岁,他热得受不住了,跑到树荫底下躲太阳,看见敌机尖嚎着冲下来,连忙用草帽遮住眼睛。我看了这个样子,深怕敌机扫射着他,战士们也担心这个孩子被敌机发现,见飞机俯冲下来,一个战士赶快跑过去用身体遮住他。可是这个小鬼并不害怕,飞机过去了,他推开草帽天真地向大家说:“叔叔,咱们几时有飞机,我长大了要当个驾驶员,驾飞机去揍死这些坏蛋。”同志们听了,都笑着说:“等你长大当驾驶员的时候,只有扒开蒋介石的坟算账了。”
在部队开始渡江的时候,先念同志来到了江边,关心地用望远镜观察着部从山上到江边的来路。正在这时,敌机开始投弹了。我站在他身旁,听得炸弹嘘嘘的响声,感到声音不对了,顺手一推就把他推到沙滩上的坎子下面,顺势卧倒。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轰的一声,一阵浓烟冒起。隔我们十多丈远的地方一颗炸弹爆炸了。幸亏我们掩蔽得快,才没有受伤。先念同志从沙滩上爬起来时,笑着对我说;“筒佐国,你这一下把我推得好啊!”
太阳下山了,天空慢慢黑下来了。逮时除了哗哗的江水声和远处的枪声外,周围都很平静。一阵凉风吹来,一天的闷热全被扫除。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我们的部队借着月光,迅速地渡过江去。年轻同志背着伤病员和妇女小孩,会水的挟着不会水的。我和警卫员首先搀扶着郑位三同志夫妇两人、背着非迟过去了。接着我又回来护送陈少敏同志。陈大姐的年纪已经不小了,那时正患着心脏病,脚都肿了,无法踩水,我和警卫员把她驾着走,才渡了过去。就这样,为了把司令部的领导同志护送过江,我在江面上来来往往过了五六次。伤病员和老弱妇幼渡江完了,就挨次从火线上抽下人来渡江,但是谁也不愿先过江去,都争先恐后要求阻击敌人。直等到上级再三命令撤退,才退下来。李先念同志一直坚持在江边指挥全军渡江,直到快近午夜,才在大家催促下跨过丹江。
第二天天色微明时,我军已全部到达丹江右岸,司令部架起了电台向党中央和新四军军部报告;“我军已经胜利渡过丹江,正向陕南挺进。”这时,国民党匪军才在后面追来。等他们赶到江边的时候,我军已架好枪等待着他们。
(伟凤 伯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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