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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父亲欧阳洛的革命足迹

发布日期: 2018-02-24 来源:

沈一之口述  邱明整理

  2013年12月24日,北京。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井冈儿女口述史料”采访组走进原中共湖北省委书记欧阳洛烈士的遗腹子、中央宣传部原秘书长沈一之(又名欧阳申华)家中。83岁高龄的沈一之精神矍铄,思维清晰,将自己的坎坷身世和人生经历娓娓道来。

  常言道,幼年失怙,人生大悲。我出生前两个月父亲欧阳洛就牺牲了,4岁被寄养到远房亲戚家,从此与母亲沈谷南天各一方,14岁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虽然生活困苦,求学艰难,但我并未依靠烈士遗孤的身份求得组织上的帮助,而是秉承父辈遗志,参加革命,17岁领导学生运动,18岁加入中国共产党,19岁成为游击队和地方党委负责人,新中国成立后逐步成长为我们党的高级领导干部。我偶尔看见一只孤鸿在飞翔,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这只孤独的鸿鹄一样,展翅于渺渺天地之间,划出一道子继父业、赴蹈革命的红色轨迹。

父亲仅留下三件遗物:一个皮箱、一枚戒指、一张照片

  我是遗腹子,出生后就没有见过父亲。这张照片是母亲留给我的,也是父亲欧阳洛烈士唯一存世的遗照。照片里的父亲,文质彬彬,清隽潇洒。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位儒雅书生,在家乡江西吉安播下了革命火种,为日后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创建培养了大批优秀骨干。
  1922年,22岁的父亲从家乡江西省永新县来到省会南昌,就读于江西省立第一师范。受江西最早的革命者赵醒侬、方志敏等人影响,父亲看了大量革命书籍刊物,接受革命思想,192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江西第一批共产党员之一。1925年,组织派父亲回吉安市和永新县开展革命活动,先后发展王怀、刘真、贺敏学、贺子珍、贺怡、朱昌偕等入党,这批人大都成为井冈山早期革命斗争的中坚分子。父亲在永新县创建党组织,担任县委书记,领导农运,支援北伐,策划永新暴动,为日后秋收起义部队上井冈山铺了路。毛泽东在《井冈山的斗争》一文中对“永新暴动”予以高度评价。
  1927年父亲到南昌向江西省委汇报工作,随后参加南昌起义。起义失败后,组织派其到上海找党。父亲经九江坐船抵沪,身无分文,一路讨饭,骨瘦如柴,在黄浦江外滩被同志发现,才跟江苏省委接上头。9月被派到英商老怡和纱厂,改名毛春芳任党支部书记,以车间写字先生身份领导工人运动。11月任上海沪东区委书记。受“左”倾盲动主义影响,当时上海工人搞游行集会,暴露革命身份,导致很多同志受害。面对处于低潮的革命形势,父亲不搞游行示威,而是扎实发动群众,体现出极强的工作能力。他成功领导几次罢工,资本家被迫答应群众要求,群众信心和革命情绪被逐步调动起来。党组织很快派他到更为重要的沪西区,在陈云因故尚未到位的情况下代理沪西区委书记,与任弼时,李维汉、刘少奇等一道领导上海革命斗争,几个月内工作就见成效。
  1930年2月,为重建几近瘫痪的湖北省委,父亲调任湖北省委书记兼组织部长。临行前,我母亲沈谷南已经身怀有孕,父亲嘱咐母亲说:“孩子出生后,取名欧阳申华。”在湖北,父亲迅速恢复党组织,工作刚有起色,就因叛徒告密,4月不幸被捕,受尽酷刑。当时一位国民党团长姓欧阳,是江西人,出于老乡关系劝父亲投降。父亲坚贞不屈,说大丈夫死就死,决不投降。4月15日(另说18日或7日)父亲牺牲于武昌阅马场。据史料记载,刑场上他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高唱《国际歌》,一人领唱,众人和之,英勇就义,时年30岁。两个月后,我在上海出生了。
  1960年,我从北京调往四川工作时,母亲沈谷南交给我三件父亲遗物,一件是上海老凤祥的结婚戒指,一件是装过上海党中央机要文件的皮箱,还有一张父亲欧阳洛现存的唯一照片。后来,我将皮箱与戒指捐赠给永新县革命纪念馆,供后人瞻仰。

15年后与母亲重逢时,我已成为领导当地游击战争的青年干部

  我的母亲沈谷南是湖南湘乡人。外公叫沈春农,也是革命烈士,是毛泽东在韶山最早发展的共产党员之一,湖南农民运动著名领袖,担任湖南省农协特派员、湘乡县农民协会委员长。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有10多处提到湘乡农民运动的成绩和经验。马日事变后,外公沈春农被国民党反动派抓获,第二天就被枪毙。家里的“顶梁柱”死了,沈家顿时崩溃了。我母亲原名沈凤英,当时从家乡逃到上海,隐姓埋名改名沈谷南,担任上海党中央机关的机要联络交通,并认识了在上海领导工人运动的父亲欧阳洛。1928年母亲同父亲结婚,1929年怀上了骨肉,也就是我。父亲牺牲时,母亲再次受到打击,痛不欲生,但为了襁褓中的我,为了革命的根苗,她强忍悲痛,在血雨腥风中继续地下活动。母亲亲身经历了周恩来领导的特科斗争、顾顺章叛变、上海党组织严重破坏等重大事件。1934年母亲在组织安排下,赴苏联学习,从上海经海参崴,到莫斯科东方大学就读。但襁褓中的娃娃怎么办?母亲跟我外婆商量,把我寄养到湖南远房舅妈家,对外说是买来的儿子。
  我是4岁到养母家,养母家当时有一点田产,家境尚好。但没几年家道中落,穷得要命,供不起我读书。还是我的外婆和亲舅舅有所接济,坚持让我读了书。记得在抗战时期,湖南沦陷,学校停学,读不了书。这时,我在重庆的大舅舅,他要我、姨、小舅三个人背着包袱,担着行李,步行几千里路,到重庆大后方读了一段时间书。
  我先在湖南东山学校(毛泽东的母校)读初中,后来到湘中名校春元中学读高中。由于没有父亲,我饱受欺凌,心理很压抑。直到14岁,一位亲戚告诉我说,你父亲是大共产党欧阳洛,母亲在苏联,并告诉我父亲和外公是如何牺牲的。我这才知道自己身世,知道自己是烈士后代。我当时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心灵受到极大震撼,一生都留下深刻烙印。我对党、对革命的感情油然而生,从此自觉走上革命道路。
  1947年在春元中学,我成为领导学生运动的“春元三杰”之首,带领同学们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开辟国统区第二条战线。18岁时,我以贫苦知识分子的身份入党。我后来在韶山以教书为业,每学期12担谷子,当时生活艰苦,家里没有饭吃,我自己挑谷子到湘乡养母家,20华里一挑子挑回去。最苦到什么程度呢?没米下锅。就在菜园子里讨一把蕹菜(空心菜),也没有油,就用烧红的锅子,扒拉扒拉吃一点。
  在这种条件下,我在韶山以教书为掩护,开展地下工作,当过湘乡地下党的区委委员、区委书记。1949年初,地下党湖南省工委决定开展武装斗争,举行湘中起义。我担任游击队四团政治处主任,搞起武装斗争。解放时,南下部队和地下党会师,我当时才19岁,就被安排到益阳地委干校当中队指导员,教育管理中队数百名干部。虽然很多学员比我年龄大,但我敢闯敢干,把工作做得风风火火,很多学员从看不起到真心佩服我。
  此时,15年杳无音信的母亲回来找我了。母亲在苏联学习4年,回到新疆任妇女协会副委员长,还参与撮合了毛泽民和朱旦华的姻缘。后来新疆军阀盛世才叛变革命,母亲等120多名党员被捕,坐了4年牢。她们在监狱里展开绝食斗争。1946年6月,经党中央营救,母亲来到延安,分配到晋绥军区当政治部秘书,兼任晋绥边区妇联主任。后随部队南下,进军重庆,顺便回湘乡找日思夜想的儿子。这是极富传奇色彩的一幕,我们母子见面,抱头痛哭。作为老党员,母亲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咿呀学语的儿子,继承父业,靠自己奋斗,居然成长为领导当地游击战争的青年干部。

父亲百年诞辰纪念

  解放时,我随二野部队进军西南,到了重庆。1949年冬到1951年,我担任西南团工委宣传部教育科长,期间兼任重庆市沙市区团委宣传部长。1951年9月,当时西南区决定,调一批县团级干部到马列学院(中央党校的前身)学习。我去了不到一个月,就被中央组织部选中。当时中央组织部进城不久,非常缺干部,就派人到党校去找。发现我虽然年轻,但已做过革命工作,又能写东西,又是烈士后代,就把我调到中央组织部,一干就是十年。后来中央成立新的六个局,我从中央组织部调到西南局组织部当办公室主任,“文革”期间受到批斗。1974年,我从“牛棚”出来,担任四川省委工作团副团长,后到绵阳地区降级使用,任地委常委、秘书长,当时地委班子瘫痪,我实际上在主持有1900万人口的绵阳的工作,担任“不是地委书记的书记”。1978年调回四川省委宣传部任副部长,1980年任四川省委宣传部长,1983年调到中央宣传部,先担任研究室主任,后担任秘书长,直至离休。
  虽然历经人生沉浮,但寻找父亲的足迹,一直魂牵梦绕在我心头。1952年我写信给江西省委办公厅,说自己是欧阳洛烈士的儿子,想回老家看看。江西省委马上回信说:“沈一之同志,欢迎你回来。”1953年2月,我顺路到南昌,江西省委书记刘俊秀(也是我的永新县老乡)的夫人、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孙玉衡接待了我,一了解情况,立刻送我回到永新。
  记得回家那天,下着大雨,四五寸深的泥巴路。永新县委非常重视,老苏区干部、永新县长吴龙开接待我。因为是解放初期,还有很多敌特在搞暗杀和破坏,县里怕我出事,专门派公安局干部陪着我回老家永新县芦溪乡杨家村,还安排当地一个民兵班保卫我。一听到共产党员欧阳洛烈士的儿子回来了,当地一下子轰动了。我在杨家村待了好几天,拜了祠堂,乡亲们杀猪宰羊。我当时很感动,拜祖寻亲,几十年了……乡亲们要我题字,我就写了毛主席的那句话“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他们就把这幅字挂在祠堂里。后来祠堂没有了,字也没有了。
  2000年12月,是我父亲诞辰100周年,也是他牺牲70周年。吉安市委和永新县委在永新召开了非常隆重的纪念大会。我携妻带子去了,原先欧阳家族送出去隐姓埋名避祸的后代们也去了,当地成百上千的干部群众汇聚过来,缅怀永新这位革命播火者。我在纪念大会上,深情回忆起父亲革命的一生,讲话中几次哽咽,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感动,很受教育。
  现在我已经80多岁了,离休在家,以书法怡情,但仍关心国家大事。我真心希望能够加强革命传统教育,让现在年轻人真实了解革命艰辛,懂得党史国史,能够对党、对革命树立一种真诚情感,继承党的优良传统,这样烈士的鲜血才不会白流,党和国家才会大有希望。
  (摘自《百年潮》2017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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