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在的位置: 湖北党史 >  记忆拾贝

我家在一九四九

发布日期: 2020-12-29 来源:

卢 俊(口述)  卢 纲(整理)

  1949年元旦前后,淮海战役55万国民党军队土崩瓦解,南京蒋家政权已是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坐镇武汉、人称“小诸葛”的白崇禧以陆军上将、“华中剿总司令”头衔,挟张淦、张轸等兵团计30万兵力,握中南七省之地(包括两湖、两广、河南、安徽、江西),犹在鹰视狼顾,玩弄和战两手。

  白崇禧一方面按兵不动,散布和谈空气,变更“剿总”之名为“华中军政长官公署”,逼使蒋介石于元月21日引退,让桂系首脑李宗仁上台;另一方面下令武汉警备司令陈明仁“沿江设防,坚守武汉”,准备“焦土巷战”。当时所建蛇山北麓半山腰漫长的壕沟、铁丝网及大小碉堡残留多年,我记得20世纪50年代中,还见过一群小学生从地堡掘出生了锈的刺刀、盒子炮,兴奋地口呼:“青菜萝卜大蒜葱(冲)啊!”真个似戏文中所唱:“黄鹤山前古战场,牧(蒙)童拾得旧刀枪。”

  “中原厩马滔滔是,大地干戈处处同”,面临一场大战的阴影及民不聊生的乱象,湖北地方元老及一些爱国民主人士、社会名流,包括与中共地下党有密切联系的民盟发起成立“湖北人民和平促进会”。抗战胜利返乡后,1947年我父母亲卢立群、朱世濂一家先住胭脂坪4号,周围有诗人曾卓与其父曾觉先(父亲卢立群旧友)、汉口火柴大王宋家、作家谢冰心几家住过。1949年,父亲与辛亥革命元老蓝文蔚(字汉凌)两家分居武昌粮道街44号前后两栋红砖小楼,蓝氏之兄为孙中山的军事顾问蓝天蔚,蓝天蔚任鄂西靖国联军将领时,与时任幕僚的董必武、朱钧(字石堪,我外公)结为民主革命中的战友。我母亲曾认蓝氏夫妇为义父母,故我称蓝氏为家爹。父亲卢立群是早年参加过革命的爱国知识分子和工矿实业建设家,曾在上海和日本学习研究建筑美学,翻译马克思主义理论,九一八事变后归国救亡,是20世纪30年代蛇山首义公园和武昌早期城市现代化建设的拓荒者。对自己用心血建设的城市,他怀有更多的忧患、责任和坚守意识。

  父母亲对我讲过一段几近湮没的往事:当年“和促会”借白崇禧“停战求和”的示意,推元老中的李书城及父亲为代表往河南中原解放区会晤二野、三野的刘伯承和陈毅。因李书城留学日本士官学校,曾任广西陆军小学学监,与白崇禧有师生一层关系;而父亲自幼寄居董必武家读书,参加过北伐和大革命,帮助董必武派来的陶铸创办汤池训练班,培训新四军高级干部和游击队骨干,与新四军高级干部郑位三、张执一等均为同学或故旧。然而途中,父亲突遭身份不明人员撞伤,行动困难,在客栈中鞋也不翼而飞,估计有特务于暗中所为。这才补派民盟的李伯刚前往,李伯刚是父亲原来在湖北省建设厅时的同事和朋友,中共地下党员,解放后任武汉市委统战部部长。不料李书城回汉,白崇禧却托词不见,因白坚持“政治过江,军事不过江”的底线,仍妄想“划江分治”搞南北朝。白崇禧收起“和谈”,部署军事和大搬迁、大破坏。

  当时武昌粮道街44号东侧有好几幢石库门高屋大院,青石天井后是木格扇门的大客厅,一拨拨国民党军队撤下来,在这里挤满排排地铺。当兵的席地而卧,吃着善后救济总署募来的美援过期食品苏打饼干,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化妆品、丝光袜及高跟鞋。茫然已无斗志的国民党普通士兵打开饼干罐,逗我们小孩吃,并往我们脸上抹胭脂,不知是否也在想念家乡妻儿。大部队军纪尚可,而后溃退伤兵和游兵散勇号称“吃光队”,则四处敲诈抢劫。听哥哥姐姐讲,他们见过有军官坐黄包车,下来就送车夫两耳光:“老子前方卖命,还要车钱?!”

  44号西侧有栋灰砖小楼,住着国民党军汽车团李团长一家,门前场地停满了美式军用吉普、雪佛兰轿车、大巴士。李家的儿子大胖、小胖与我二哥卢健和我年龄相仿,常在一起打珠子、来洋画、挎撇撇玩。来洋画指用名片大小的彩图卡片赌输赢,挎撇撇则是扇地上的叠纸翻面定输赢。大胖有辆美制儿童脚踏车,他神气活现地从青石条街坡溜下,不料摔了个号淘大哭。而前途无望的李团长在小楼打麻将、发酒疯、抱头痛哭。地下党了解后通过牌桌上做工作,使李率部起义,带车投奔解放区。随后被编入解放军,继续南下去解放昔日的同胞弟兄,李团长也满口革命新名词:“兄弟我早就有共产主义理想。”

  1949年年初,为反搬迁、反破坏,由地方元老出面牵头组成“武汉市民临时救济委员会”,保护市政和工业建设,如水闸、堤防、水电厂、纺纱厂及水陆交通。父亲在20世纪30年代曾任省建设厅总工程师,对市政和工业是内行,为保护城市努力出谋划策。民盟负责人周杰,公开身份是省参议员、大成路蘅青中学校长,经常来找父亲,一进门就喊:“卢嫂子,卢先生在吗?”然后两人就忙着出门奔走布置去了。父亲与李范一还在武昌民主路基督教青年会的大理石礼堂举办酒会,招待武汉大学全体教授及学术界人士,团结知识分子,维护学校和研究机构。李范一,曾任省建设厅厅长,湖北政界不爱官位、不爱钱的名流之一,新中国成立后任燃料工业部副部长。

  当时学生们也很活跃,我大姐卢冰就读华中大学附中,华中大学即现在的华中师范大学前身,当时校址在武昌昙华林。化学老师是中共地下党员,组织学生参加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共青团前身)及学联活动,晚上上街贴标语。学生们传唱进步歌曲,如《古怪歌》:“田里种石头,灶里生青草,人向老鼠讨米吃,秀才做了强盗。”《苗家儿女》:“苗家要翻身,苗家要解放,我们交了捐,我们完了粮,为什么别人在享福,没有我们的份哪。”《山那边的好地方》:“山那边有好地方,一片稻田黄又黄,你要吃饭得做工,没人给你做牛羊。”谁都心知肚明,大别山那边正是解放区。

  我和哥哥卢健还在读华中大学附设恩旭小学,浑然不知外面世界的动荡。遇见拉空袭警报和灯火管制,只留盏洋油灯,母亲将棉被铺在方饭桌上,让我们小孩躲在桌下,而自己仍从容地忙着做事。小孩不懂战事的残酷,在黑暗和鸣叫的警报声中发掘神秘和兴奋,当成在玩“躲猫”。飞机只撒了些传单并无轰炸,但家家窗户玻璃都贴有米字型纸条以防碎玻璃片伤人。

  1949年5月15日,解放大军兵临城下,张轸兵团在金口起义,白崇禧深夜仓皇南遁飞去长沙。5月16日和17日,汉口及武昌、汉阳相继解放,顿时万人空巷迎接南下大军,人们扭秧歌、踩莲船,唱着:“踩莲船嘛,哟哟,四脚尖嘛,划着。”还唱起“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粮道街44号侧的石库门大厅又睡下一拨大部队,不过这回换成了解放军。他们边帮房东挑水扫地,边教小孩唱:“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解放军见人就尊称“老板”,而“同志”则成为时髦的流行名词。

  四野司令部设在汉口黄浦路,林彪任中南军政委员会主席。四野政治部正、副主任谭政、陶铸分任武汉市军管会正、副主任。红安人曾传六任中南贸易部部长。当时国民党留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陶铸、曾传六聘我父亲和李范一为工业部高级顾问,协助恢复工业经济,让工厂尽快开工,让工人能有饭吃。不久,董必武来函邀请蓝文蔚和父亲赴京,还推荐父亲作为学有专长的知识分子代表到中央任工业部部长,当时被推荐的还有杨显东、李范一及李书城。蓝文蔚因年老多病未去,而父亲由于负责的实际事务多,一时也走不开。其他几位老先生先行赴京,并参加了开国大典。李书城出任新中国农业部部长,杨显东任副部长。父亲则一直埋头工业生产,直至积劳成疾染上肺结核。

  1949年前后,这段由风雨如晦走向天清气朗的日子已过去70年了,今天的武汉已发生了沧桑巨变,但先辈们曾经的努力留下了些许历史记忆,作为精神传承还将继续下去!

  (卢俊:卢立群三子,旅美华裔物理学家;卢纲:卢立群长孙,湖北省政协委员,湖北广播电视台高级记者。摘自《武汉文史资料》2019年第6期)

Copyright @2014-2022 www.hbdsw.org.cn All Rights Reserved

中共湖北省委党史研究室版权所有,未经书面授权禁止使用

技术支持:荆楚网 鄂ICP备18025488号-1

微信公众号

手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