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成少甫在抗美援朝中

成 健

　　成少甫（1917—1979），原名成肇坤，河南商城人。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5年转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红二十五军第七十五师二二五团排长，团政治处组织科科长，红十五军团教导营连政治指导员。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一五师教导大队第六队政治指导员，晋察冀军区军政学校第二队队长，晋察冀军区第三军分区十一团代团长，分区教导大队大队长兼政治委员，第二团副团长，第二支队支队长兼政治委员，第七区队区队长，第四十二团团长。解放战争时期，任晋察冀军区教导师第一团团长，晋察冀军区第三军分区副司令员、司令员，晋察冀军区野战军第一纵队二旅旅长，第二十兵团六十六军一九七师师长。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副军长、军长，北京军区副参谋长，济南军区副司令员、顾问。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

紧急出征，首批入朝

　　新中国成立后，我的父亲成少甫所在的华北二十兵团第六十六军第一九七师，进驻天津地区。部队一面按照中央军委作出的向正规化转变的部署进行大练兵，一面根据党和国家制定的恢复发展经济的方针政策在驻地组织开展农副业生产。驻地是全国有名的天津小站米生产地，全师上下起早贪黑地辛勤劳动，开垦出一片片的稻田。

　　1950年10月22日，正当全师在收割水稻时，父亲接到去军部开会的紧急通知。刚从北京受领任务的六十六军军长萧新槐、政委王紫峰向各师师长、政委传达了中央军委命令，令六十六军立刻开赴东北毗邻朝鲜的辽宁安东待命。

　　毛主席亲自召见了六十六军军长、政委，直接给六十六军下达了作战命令。还致电志司，强调重视使用六十六军。

　　对部队抗美援朝紧急行动，既在父亲意料之中，也使他感到意外。因为自朝鲜内战爆发，特别是美国进行武装干涉以来，父亲已有所准备，但未想到行动这么紧急。他与政委钟炳昌回到师里即下达命令，紧急集合部队立即出发，并要求干部战士严格保密，不可告诉亲属。这时部队正分散在几处农场抢收水稻，接到命令后，立即带上武器装备赶回驻地。有一些不了解情况的战士误认为是一次紧急集合训练，把被服还留在了农场，穿着满是泥巴的军装，从十几里或数十里之外回到营区。

　　24日早上，全师在天津北站登上火车开往安东，部队在列车上仓促完成战前动员和物资分发。25日上午到达与朝鲜新义州仅一江之隔的辽宁省安东市，加入志愿军首批入朝部队序列。从接到命令到完成开进，全师只用了三天时间。原以为到达安东后，会有新的武器换发，但结果是没有！“万国造”只好自行调换，日式、蒋式、美式武器分别统一到各团、营。

　　此时，先于六十六军一周入朝的志愿军第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二军，在志愿军司令员兼政委彭德怀的指挥下，于这天发起对美军的第一次战役。

　　六十六军召集师以上干部会议，按照中央军委电令“六十六军慎重地歼灭由定州向新义州进犯的英二十七旅”，讨论制定了入朝作战方案，确定了打击英军的预定战场。25日晚六十六军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境内新义州地区。就在部队过江之际，新义州城区已被美机炸为一片废墟。战士们第一次目睹美国飞机的狂轰滥炸，感受到我志愿军将在没有制空权的条件下进行作战。

　　时年33岁的父亲，从一接到行动命令即感到朝鲜战场局势的紧迫，感到这次抗美援朝作战任务的艰巨。但他坚信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不仅取决于武器装备的优劣，更重要的是取决于是否正义以及部队英勇顽强的战斗意志。

军令急变，从打英军变成打美军

　　10月26日到达朝鲜新义州的第一天，为组织全师打好入朝第一战，父亲在师指挥所与政委钟炳昌等几位领导简短开会后，就分头到各团，检查部队战前准备工作。这时突然接到军部紧急命令，令一九七师迅速赶往龟城西北截击美军二十四师。命令突变，改变了原有作战计划，全师令到即行，遂以六十六军左路先头部队，经朝鲜永山迅疾直插龟城，军部随一九七师行动。

　　30日，一九七师在父亲的指挥下，进至龟城之宣城公路西侧的中坊里、九林地区展开，与在飞机掩护下的美二十四师一部，首战犁邱洞、犁下里一线；11月1日又与天上有飞机、地面有坦克的美二十四师主力再战中坊里；2日与美二十四师继续战于八营岭南院兴洞；4日与美二十四师又战清川江北岸滩头，四战四胜致敌节节溃逃到清川江南。5日一九七师奉命停止进攻，并调至东仓、龟城、上瑞洞地区，与六十六军另两个师在清川江北岸一线展开防御，阻止南岸之敌的进攻。

召开会议，总结首战经验教训

　　在第一次战役后，为尽快提高全师的战场适应能力，父亲与政委钟炳昌商定，召开了一九七师营以上干部会议。会上首先传达军部召开的团以上干部会议精神，然后由父亲总结参加第一次战役的经验教训。他在总结中指出，由于我们这次出征仓促、武器装备差，又在人生地疏、天寒地冻的朝鲜，加上作战的敌人是世界上武器装备最精良的强敌，个别战士产生“恐飞机症”和存在临时作战观念等问题，使得我们师在第一次战役中，虽每战都能将敌击溃，但未能实现上级提出的歼敌目标。要打歼灭战，不打击溃战。要“包饺子，不要赶羊”。

　　会上父亲要求全师上下，继承和发扬我军不怕困难、英勇顽强的优良传统，准备打好今后的大仗硬仗恶仗。他说，我们一定要树立必胜的信心，在后勤供应困难、武器装备较差、天气越来越寒冷的艰难情况下，发扬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夺取今后作战的不断胜利！

　　会后干部战士纷纷表示，要与朝鲜人民同甘苦共命运，争取一仗比一仗打得更好，在抗美援朝中立大功，树立长期作战思想，为祖国为人民争光。

英勇顽强，连续参加第二、三、四次战役

　　11月24日至29日，在志愿军司令部发起的第二次战役中，一九七师在追击中有力歼灭了逃跑之敌。其间师前指由一位副师长带队，在追击时因顾虑前方敌情不明，决心难下，使部队行动迟疑。父亲率指挥所赶到后，即令各部大胆穿插，勇猛追击，力求多消灭敌人。

　　第二次战役中，西线志愿军以两个军双层迂回断敌退路，四个军并肩突击。东线九兵团紧急入朝以三个军出击。共歼敌3.6万余人，收复三八线以北绝大部分敌占区，迫敌退守到三八线以南。

　　在第二次战役中，一九七师比在第一次战役中打得出色，作为师长的父亲欣喜的是部队已掌握了在追击敌人中，敢于勇猛穿插到敌侧后，断敌退路打歼灭战的战术。他坚信下一战，全师将会取得更大的战果。

　　一九七师参加正面突击，任务是歼灭祈雨山、松川洞、望日洞地区韩军第十五联队，得手后即向古城洞、龙山洞、宁边地区攻击前进。到11月29日晚，当面之敌溃退。全师指战员敢打硬拼，激战六天，共毙敌官兵263人，伤124人，俘敌58人（含美军24人）。

　　五八九团一营二连六班荣立了集体特等功。五八九团四连一排在干洞村内，与美军白刃血战，刺死敌人60余名，而后杀出重围，集体立大功。

　　两次战役的胜利，扭转了朝鲜战局，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在军事上和国际政治上都处于不利地位。美国企图假借谈判之机，利用三八线进行防御，争取时间，以便发动新的进攻。为粉碎美国玩弄“停火”阴谋，不给敌军喘息时间，志司决定突破三八线，消灭敌军的有生力量，即指示志愿军各部放弃冬季休整的计划，发起第三次战役。

　　一九七师于12月29日下午，奉命冒着零下20多度严寒，单兵负荷近30公斤重，踏着近两尺深的雪，以每天近50公里行军速度，翻山越岭向三八线挺进。30日拂晓全师越过三八线，即向敌军展开攻击。

　　一九七师在左翼突击集团内，加强一九八师五九二团为六十六军的第一梯队，在马坪里至园坪里地段向华岳里、济宁里方向突击，围歼韩军三十一团、三十六团；另以一部兵力阻敌南逃。12月31日，五八九团攻占高秀岭313高地和芝岩里。五九〇团乘机向敌人纵深猛插。

　　这时已被我志愿军打得如惊弓之鸟的敌军闻风而逃。五九一团三营在这次作战中担任尖刀营，在副营长王有根的带领下，为追击逃跑的韩军三十一、三十六两个联队，穿插到敌区纵深15公里，追上敌一个榴弹炮车队和一个联队，率一连迅猛直插敌阵。先后毙伤敌233名，俘敌376名，缴获汽车41辆、榴炮12门、步枪400多支。

　　1951年1月3日，一九七师又会同一九八师和四十二军一二四师，在修德山、上下南淙等地区共歼韩军四个团。

　　1951年1月8日，第三次战役结束。接连遭到失败的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妄图趁我中朝部队休整之机发起反扑，企图夺回汉城，将我志愿军逼回三八线以北。敌军于1月25日开始，由西向东逐步在全线发起进攻。我志愿军即展开英勇抗击。在志司发起的第四次战役中，一九七师打得英勇顽强，战果辉煌。

　　这次战役主要分为两个阶段，在第一阶段反击作战中，父亲率一九七师赶赴横城北展开反击。一九七师在秋洞里、东柯袋地区展开，沿大宫袋里向红桃山、国土峰、横城方向突击。各团打得异常勇猛。

　　五八九团一营在兄弟部队的配合下，先截歼敌军一个营，后又夺取298高地；继而全营又先后夺取国土峰、九万里、马山里等高地，毙伤俘敌280多人。五八九团二营在国土峰上配合一营打垮敌军一个连阻击后，经追击在马山里包围敌军车队一部，缴获汽车42辆，毙伤俘敌人200余人。五九一团一营攻占红桃山，歼守敌一个连；该团三营在松前里经三小时激烈阻击，迫敌一个营向后撤逃，全团遂转向横城东南将其截击歼灭。特别是五九〇团，夺占连黑石洞、420高地和394.9高地后，又攻克鹤谷里。当发现美军第二师的榴弹炮营乘其100多辆汽车拉着18门榴弹炮南逃时，五九〇团一营硬是用两腿在离横城约五公里处的草塘沟将南逃之敌车队追上。见敌车队龟行在炮坑连连的公路上，指挥迫击炮手沉着瞄准行在车队最前头的汽车，一炮击中，将整个车队拦住，经四小时激战消灭敌军300多人，与友军一起俘敌100余人，缴获全部汽车、榴弹炮和两辆坦克。

　　在第二阶段转入防御作战。父亲率一九七师与一九六师为六十六军第一梯队，部署在蟾江北阵地上进行防御作战。2月19日，敌军先在东线发动进攻，22日至28日，一九七师与一九六师防御阵地遭到敌军猛烈攻击。敌军每天对我军阵地先以飞机进行狂轰滥炸，接着是火炮进行覆盖式炮击，然后是蜂拥的步兵在坦克的掩护下展开疯狂进攻，一直打到入夜，夜间还来偷袭。但我军干部战士们践行“人在阵地在”的誓言，顽强地抗击着敌军的凶猛攻击。阵地在与敌争夺中几次易手。上午丢了下午拿回来，白天丢了晚上拿回来。

　　五九一团六连一排排长王宝山、副排长马党杰带领全排18人，在坚守165.9高地中，杀得阵地前敌人尸横遍野，但终因寡不敌众全部壮烈牺牲。七连一排在坚守303.2高地作战中，创造了杀敌80多人却无一伤亡的好战绩。一连二排排长刘占龄带9名战士在坚守420高地作战中，数次打退美军陆战队的攻击，打到只剩他一人，他将所有枪支弹药分别集中到阵地东西两端，不断来回移动着打击进攻之敌，先后打死20多名美军，被誉为孤胆英雄。

　　五九一团三营自2月21日至3月2日坚守上下加云一线阵地，先后打退敌九次集团冲击，杀伤敌军700余人，圆满完成防御任务，荣立集体大功。军授予该营“横城阻击英雄营”锦旗。该营七连荣立集体大功，军授予该连“横城肉搏英雄连”和“短兵相接横城阻击英雄连”锦旗，该营七连二排，八连二排均荣立集体特等功；军授予该营七连二排“横城阻击三退美军王牌军英雄排”锦旗。

　　因是插入敌区纵深地带作战，后勤难以组织供应，阵地上的干部战士只能是一把炒面一把雪，直到断了粮食，饿着肚子战斗。就这样一直坚持了20多天，战至3月13日二线部队接防。这次战役共歼敌5.3万余人，一九七师歼敌3500余人。

凯旋回国，进行战评

　　第四次战役结束后，六十六军被第二批部队从前线接替下来，于1951年3月15日奉命回国休整，此时一九七师1万余人，冻伤、雪盲和伤亡致战斗减员达1/3。4月中旬一九七师进驻天津，受到当地政府和人民群众热烈欢迎。在休整中对赴朝参战情况进行了总结，一九七师涌现出了一大批英雄集体和英雄人物。其中五八九团一营，被授予“战斗常胜营”；五九一团三营，被授予“横城阻击英雄营”；五九一团三营六连、七连，分别被授予“横城肉搏英雄连”和“短兵相接英雄连”；五九一团三营七连二排，被授予“横城阻击英雄排”。被授予个人英雄称号的有：五九一团三营副营长王有根、该营一连副连长王芝荣、该营一连一排排长刘占龄等10余人。荣立特等功、大功的集体和个人达上百名。

　　在战评总结中，父亲深入到各团了解情况，到基层连队参加他们的总结，和干部战士一起回顾各次战役中的战斗，谈作战中遇到情况的应对，讲对遇到问题的处置。战评总结变成了相互学习，增强团结的活动。父亲曾对干部战士们动情地说：在战场上，为了夺取战斗的胜利，你们历尽艰难险恶，舍生忘死；在战评总结中，你们面对荣誉奖励，忘我无私。在我看来，咱们一九七师赴朝参战的每名干部战士，都是我师长心目中的英雄。

　　1951年6月，华北二十兵团六十八军作为第三批作战部队入朝。已是六十六军副军长的父亲入朝，到军中对口传授了作战指挥经验。途中遭遇到美机轰炸，吉普车炸翻到路边沟里，车上的警卫班长不幸牺牲了。这是父亲第二次入朝经历。

　　（来源：《百年潮》202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