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益善
红二十八军虽是一个军,但实际兵力不足二千人。这二千人却是从战火中磨炼出的精兵强将。红军的胜利,向来不仗着人多,人少是星星之火,—星火可以燎原一大片。
敌人的反复围剿,使皖西根据地的面积被压缩到最小的时候了。徐海东和郭述申审时度势,确定二十八军的战略是:不打消耗仗,不硬拼,积极开展外线游击,寻机歼灭敌人;夺取敌人物资,使部队弹药充足,吃饱穿暖;利用一切机会,抓紧训练部队。
正确的战略,使得红二十八军在皖西半年的游击作战中,打了几个漂亮仗。
仗打胜了,苏区群众受到鼓舞。政权得到巩固,部队也得到补充与扩大,根据地又发展了。
平时,红二十八军分成两支活动,徐海东带着八十四师,坚持外线作战。郭述申带着八十二师,坚持根据地本土的斗争。两个师内外配合,成犄角之势,使得敌人的围剿部队损兵折将,伤透了脑筋。
春天里,皖西山地花红草绿,根据地万象更新。春风怡荡,人心喜悦,乡亲们犁耙水响,在布谷鸟的催叫声下,撒种布谷,为根据地将有的一个夏收挥汗耕耘。
一年之计在于春么!徐海东虽是窑工出身,但那窑工是半工半农的,既种田又烧窑。他懂得春耕春播的重要。徐海东和郭述申把二十八军带到皖西的中心区,葛藤山一带,一边让部队帮助群众搞春耕春播,一边进行春季训练休整。
好火红的日月啊,山歌在田畴山间回荡,红军战士们拉着犁,在冰凉刺骨的水田里翻耕。群众把茶水饭食送到田边,军民一家亲,齐心闹春耕,岁月要是长此下去,该有多么好啊!
但是国民党的围剿部队不可能让红军和人民如此安平,徐海东军长一边帮群众春耕,一边注视着敌人的行动。
老虎睡觉还睁着只眼睛呢!红二十八军在休整,但那战斗的武器却一刻也没放下。
国民党军的五十四师和七十五师,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朝皖西根据地合围过来。
马蹄声声,尘土滚滚,敌人在皖西的山地里涌动,皖西的春天被尘土蔽住了。
“看来得狠狠地打一仗,打个胜仗,才能得到喘息,要不然我们的屁股坐不热呀!”军长徐海东对郭述申政委说。
“那是当然,敌人不消灭,我们怎么能过安稳日子呀!”郭述申完全同意徐海东的意见。
红二十八军立即行动起来,充分准备,精心部署,严阵以待。
国民党五十四师代师长柳树春,一直在琢磨着剿共司令刘镇华的那句话:抓住徐海东有重赏。
师部设在柳溪镇上。一家大户的房屋在皖西山里也是少有的富丽堂皇,柳树春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抽着烟,门口有哨兵持枪站立,戒备森严。这家大户姓张,自己搬到厢房住,把正屋和堂屋交给柳树春使用。
张大户一口一个柳师长,“这回可要帮我们把这里的红军剿灭掉呀!要不然他们经常在这里领着穷人闹分田分粮的,我们受不了。”张大户急迫地说。
柳树春踱着步,奸笑着说:“听说这二十八军军长徐海东,人称徐老虎,有勇有谋,百战百胜是不是?这回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个徐老虎了,哼哼。”他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烟。“我就不相信他有三头六臂七十二变,这回就要试试他的厉害。他是老虎么,那我就是打虎的武松。”
张大户见柳师长的烟抽完了,忙殷勤地递上一支烟,说:“柳师长这回亲自出马,哪有不胜之理。那徐海东不过是烧窑的出身,懂什么军事阵法,哪象我们柳师长,正牌的保定军官学校毕业生,久经沙场,战无不胜。我这里杀猪备酒,等着你们的凯旋。”
张大户说完告辞回到厢房里去了。
瞧,人家这一口一个柳师长,叫得多畅口呀!哼,师长,我他妈还加个代字。老蒋也真不够意思,我当旅团长都十六七年了,给我个师长还不干脆,真他妈的窝火。
柳树春又想到刘镇华司令那说话的口吻:“抓住徐海东有重赏!”这回可他妈是关键时刻啦,要是抓住了徐海东这只大别山中的老虎,那我柳树春就扬眉吐气了。徐海东呀徐海东,咱们就较量较量吧!
柳树春让参谋把作战地图拿来,铺在堂屋里的八仙桌上,伏下身子,在地图上研究起皖西这一带的地形。研究一会,就踱一会步,似乎对打败红军,活捉徐海东胸有成竹。
柳溪镇是皖西的一个重镇,逢三六九是集日。赶集的群众到镇上买卖,见镇上驻有好多好多的国民党兵,墙上留着的“红军万岁”,“打倒土豪劣绅”等标语俱被白石灰水刷了。换上了“活捉徐海东,剿灭红军!”等反动标语。
红军侦察连长是在一块水田边找到徐海东的。徐海东正帮助老乡做田塍,他裤腿卷到膝盖上,赤脚站在水田里,躬着腰,握着铁锹,从水田里捞铲起稀泥,堆到老土埂边,再用铁锹抹平,田塍变得光溜溜的,很好看。
“军长,你的农活水平不低嘛!”侦察连长说。
徐海东说:“红军不仅打仗要水平高,种庄稼也要水平高呢!将来革命胜利了,我们要领导人民发展生产,改善人民的生活。怎么,有情况?就在这里说吧。”
侦察连长报告说:“敌五十四师驻在柳溪镇,代师长柳树春野心不小,想一举剿灭我们呢!”
“哈哈哈,好呀,他要活捉我,要打我,那就看看是谁打谁,谁捉住谁!
徐海东说完,从水田里爬上田埂,浇水洗了洗泥脚,穿上鞋子,朝军部走去,找郭述申商量这一仗的打法了。
大约是中午时分,柳树春带着五十四师的两个团,从柳溪镇到达葛藤地区。柳树春升官心切,这回亲自出马上前线,留了一个团在柳溪镇防守,而且随时准备接应。
柳树春心里不时地盘算着,红二十八军不到两干人,怎比得上我国军两个整团,而且是武器精良,锐不可挡。徐海东呀,葛藤山是你的终点了。柳树春呀,葛藤山是你的发迹之地,去掉代师长的代字,在此一战。
柳树春洋洋自得,命令部队在葛藤山附近的山林里隐蔽起来,以逸待劳,看看徐海东是如何动作。而柳树春自己,则蹲在一处掩体后,用望远镜观察着葛藤山方向,密切注视着红军的动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望远镜里一直没有红军的动静。柳树春心里在打鼓了,莫不是徐海东早已溜走了?莫不是这个老虎早已躲进了山林?不会呀,柳树春得到的情报是徐海东还在葛藤山下,而且部队都没上山,按说徐海东是应该有行动的。假如徐海东领着红军溜了,那他妈的今天的伏击又是白干一场。他溜,又能溜到哪里去呢?柳树春的两眼瞪得直直的,在苦苦思索。
突然,望远镜里有情况了。柳树春旁边几个拿望远镜的参谋都向柳树春报告。柳树春自己也在望远镜里看到了。
红二十八军的战士们,在排着四路纵队快速运动。头上戴有用柳枝编成的伪装帽,一个个躬着腰,提着枪,在一片缓坡地上行动。红军战士们一个个矫健如虎,行动快速,运动的前方,正是葛藤山。
柳树春看着看着,嘴边露出了几丝嘲讽的笑。哼,徐海东徐老虎,果然不出我所料,到底是烧窑出身,没经过正规军校的训练,只知道猛冲猛打。如何能指挥军队!且不说部队在白天行动,虽说戴着柳条帽,那只是哄小孩子,不被对方观察到才怪呢!这不,我现在把你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再说,你把部队往葛藤山上带,那不是死路一条么?葛藤山背后是一条沟壑深崖,壁陡千丈,落下去粉身碎骨,这一点我柳树春早就在地图上研究透了,你上了山,就无退路了。到时,我来个三面合围,你徐老虎又无翅膀,飞不了!
柳树春命令部队继续伏在原地不动,不准放一枪一弹。待红军全部上了葛藤山后,再迅速行动,从左面、正面、右面三面包围,不准放走一个红军。
红军已行动好久,估计已差不多全进入葛藤山了。柳树春再一次发出命令:作好合围准备。
徐海东的这一行动在有些人看起来,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但战争么,往往是在驾御敌我双方的险情中,出奇制胜。
柳树春以为只有他在注视观察着红军的行动,就没想到徐海东也在注视着他的行动。
徐海东是在柳树春带着两个团伏下来后,开始带着红军运动的。他揣摩透了柳树春的心理,我就是要让柳树春看到红军的行动,把红军带上葛藤山,好让你三面合围。可是你柳树春知道么?你最终要被我徐海东牵着鼻子走的。葛藤山是你柳树春的坟墓。
徐海东指挥红军快速跃进,上了葛藤山。
是的,柳树春研究了地形,查看了地图,并派人到实地侦察,葛藤山背后是千丈绝壁。可徐海东也是研究过地形的,而且还亲自到实地去考察过。葛藤山,皖西,大别山,哪一处地形徐海东不熟悉?
柳树春把战斗胜利放在葛藤山背后的绝壁上,徐海东也把打垮柳树春的希望放在这道绝壁上。
葛藤山为什么叫葛藤山?顾名思义嘛,这一带山里就是葛藤多。葛藤长在山岭上崖壁上,结实牢固,柔韧强劲,长有数丈,郁郁葱葱的叶子,褐青色的藤条,密密麻麻地悬挂在崖畔。
徐海东的奇兵就出在这葛藤上面。这一点,柳树春做梦也没有想到。
当红军一上葛藤山顶,徐海东命令战士们不要停顿,从山顶向后山下去,到了悬崖边。山头上留两个排的兵力,挥镐扬锹,佯修工事,给柳树春一个假象。山头修工事的战士们,故意来来往往,暴露在光秃的地方,让敌人看得到,红军是准备在山头死守的样子。
而大部队的红军到了悬崖边后,抓着葛藤,象荡秋千一般,荡过沟壑,落脚在对面的山坡密林—里。
过了沟壑的红军战士,立即借着密林的掩护,朝葛藤山的正面及左右两侧运动,战士们绕来绕去,在密集的林子和羊肠小路上,悄悄地行进着,行进得神不知鬼不觉。
隐蔽在葛藤山附近的柳树春,在望远镜中见红军队伍已经全部上了葛藤山,而且看到山头上的红军战士在挖工事,一切都按着他的设想来的,心里有说不尽的喜悦。
柳树春命令:全体部队官兵,立即行动。两个团的官兵,分成左中右三路,两个团长各带一路,从葛藤山左右两侧包围,他自己亲自领一路,从葛藤山正面包围。当三路人马合围成功后,再听从他的命令进行攻击。
总之,不能让一个红军逃脱,特别是不能让徐海东逃脱。柳树春反复强调说。
下午两点半钟的光景,敌五十四师代师长柳树春,发出了三面部队向葛藤山顶推进的命令。
把红军逼到悬崖绝壁下面,摔成肉泥。柳树春咬着牙。
徐海东领着过了沟壑的部队,快速前进,兵分三路,借着密林地形的掩护,很快完成了对柳树春两个团的包围。
第一枪还是由柳树春打响的。柳树春看看已推进山腰了,便命令部队朝山顶冲击,开了火。
山顶的红军立即还击,火力不是太猛。
柳树春突然听到山下有枪声传来。他一惊,怎么回事?这是哪里的部队。而且枪声还挺密集的,比山顶上的火力强多了。火力是朝这边打来的,正兜着他的屁股。
情况不妙,柳树春马上命令部队暂停攻击,在 半山腰里停下,分析一下山下打过采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山顶上红军枪声停了,而山底下的枪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是红军无疑。但是哪一支红军呢?柳树春心里犹如十五个吊筒打水,七上八下,心里忐忑不安。
就在柳树春把部队停在半山腰,分析情况的当儿,徐海东已带着部队围过来了,越来越近,而且听到红军的喊话声:
“柳树春,你已经被包围了,你跑不了啦!”
“国军弟兄们,不要帮着蒋介石打红军。红军是劳动群众的部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投降吧,红军宽待俘虏,发路费让你们回家!”
柳树春发觉自己已经上当了。但这当是怎么上的,他却想不清楚弄不明白。如今陷入了这么个局面,就只有硬着头皮打下去了。柳树春匆忙命令:向山顶冲锋。
冲锋得异常顺利,没遇到红军的任何抵抗,红军没放一枪一弹。
山顶上两个排的红军,趁柳树春停在山腰之际,迅速从山顶撤到山后,抓着葛藤荡到对
面山坡上,准备了充足的弹药,伏在山坡林子里等敌人过夹。
柳树春带着两个团很顺利地上了山顶,山顶连个人影子都没有。红军呢,刚才还在这里修工事的红军呢?难道插了翅膀飞了不成。
可是红军确实是飞了,飞得无影无踪。山顶哪有什么工事,只有东一堆土西一堆石头,还有几个土坑。
山下的红军在徐海东的指挥下,正在把包围圈紧缩,越缩越紧,把柳树春逼到了山顶上不能动弹了。
柳树春还在研究,红军是怎么从后山走的?身边的一个年轻参谋解答了他的疑问。
“师长,你看那葛藤,红军是抓着葛藤荡过沟壑的。”参谋指着悬崖边吊着的葛藤说。
柳树春看看那满崖的藤子,恍然大悟。是的,这葛藤是红军的翅膀,徐海东带着部队,是靠这葛藤飞过去的。
“快,去一个连,抓着葛藤荡过去。如果成功,其余的人赶快抓紧下撤,靠这葛藤过到山那边去。”柳树春命令着。他派出的一个连到了悬崖边,正欲抓住葛藤荡秋千时,沟壑那边响起了一排枪声,崖边抓着藤子还没来得及晃荡的士兵,纷纷中弹倒下。一个连的人倾刻间去了大半。中了弹的士兵跌下深壑,发出绝命的尖叫。
没有被打中的士兵,赶快退回到山顶。
这下子柳树春绝望了。徐海东呀徐海东,你的这一着真厉害!徐海东这名虎将,果真吃到我头上来了。
徐海东领着红军从山下上来了,喊杀声四起,把柳树春的两个团困在山顶不能动弹。
又是喊话:“柳树春,你们被包围了。你要是爱护手下的弟兄,就投降吧!你要是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柳树春强打着精神,鼓足勇气,组织了两次反冲锋,想从山顶冲下来,杀开一条血路,突围出去。
枪声大作,机关枪哒哒叫唤,打得山顶石头冒火,树叶纷纷落下,红军的火力太猛,向下冲的士兵,象割韭菜一般,被一排排割倒,冲锋被打退了。
继续冲锋,突围,没有任何可能了。柳树春坐在山顶的一块石头上,凭着手里的望远镜朝红军阵地上看,只见满山遍野,到处是红二十八军的战士,山头被围得水泄不通。
太阳渐渐西沉,这一天快要结束了。柳树春想到自己的戎马生涯,恐怕要和这落日一样,就要结束了。上山时,他的希望,他的雄心,在一刹那间失去了,永远地失去了。
为党国效忠?狗屁,平日宣誓,也只是欺弄上司,沽名钓誉。而今我柳树春干了几十年,也只是这模样。血战到底,尸倒山头,确实没必要。
前进不能,后退不得。唯一的道路:当俘虏,做徐海东的阶下囚,被这只老虎吃掉。
只能这样了!只能这样了!
柳树春对着西下的太阳,长叹了一声。
1934年3月的一天,太阳还没有落尽。国民党五十四师代师长柳树春带领的两个团,在葛藤山一仗中,被徐海东领导的红二十八军歼灭大部,俘虏一千多人,活捉代师长柳树春。
一群俘虏中,柳树春耷拉着脑袋,沮丧得如一条丧家狗。
徐海东走过来了。押解俘虏的红军战士喊了一声“军长”,俘虏群中的柳树春一怔,停住了步子。
徐海东望了望柳树春,问了一句:“柳师长,有何见教?”
柳树春沉吟了一刻,轻轻地说:“徐将军,葛藤山一仗,你指挥得天衣无缝,败将柳树春佩服,佩服。”
徐海东微微一笑,迈着大步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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