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胆英雄

　　魏洪斌

 
　　古城钟祥。
　　1941年的夏天，常常是烈日当空，大地总被烤得热烘烘的，而日军宪兵队的摩托车在大街小巷里的咆哮声更令那些燥热的人们恐惧不安。
　　天刚拂晓，几个鬼子驾着摩托车疯狂地冲进普爱医院，气势汹汹地将一位病人五花大绑，押往宪兵司令部。这病人五短身材，目光炯炯有神，不胖不瘦的躯体罩一套蓝裤白褂，看上去精明强干，虽被五花大绑，也不失英雄气概。他，就是中共钟祥县委委员、一区区委书记周书玉。前些时，他因严重的疝气病，经地方郎中久治不愈，才设法住进这普爱医院。
　　日军宪兵司令部审讯室里，宪兵队长金田正中而坐，圆溜溜的大脑袋上长着一双绿豆眼，狐狸嘴巴上翘一撮仁丹胡，看上去活像一具幽灵。他以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而自诩为“中国通”，标榜自己“颇熟中国民情”。他见周书玉被带了进来，冷笑一声：“周先生，恭候多时了。”见周书玉被五花大绑，又故作惊讶起来：“叫你们把周先生请来，怎么给绑上了?还不快给周先生松绑?”
　　周书玉明白金田玩的鬼花招，甩了甩手，镇定自若，以攻为守，质问道：“你们为什么抓我?”
　　“周先生，别演戏了，谁不知道你是个老共产党啊?你就照实招了吧！”
　　周书玉知道，自己名声较大，魔鬼一般的宪兵队也一定嗅到一些气味，若矢口否认，只能加重敌人的怀疑。想到这里，他泰然地答道：“过去我当过共产党，但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不，不，你现有仍在共产党里干事。”金田紧追不舍。
　　“你说错了，应该说我已为皇军效劳多时了。”这是周书玉早就想好的“供词”。
　　“哦?”金田感到意外：“这话从何说起?”
　　“我做生意时了解到一些新四军的情报，都通过李开兴报告给太君了。”接着他把想好的“供词”像背书一样说了一遍。
　　金田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自主地站起身，走到周书玉身边，歪着个圆脑袋，眯着一双绿豆眼，像欣赏宝贝似地观察着周书玉。个头不高不矮，长得不胖不瘦，“国”字形脸上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显得英气逼人。金田是何等样人，他怎能相信周书玉一面之词，即吩咐左右，传密侦李开兴来核实周书玉的“供词”。李开兴前不久被周书玉逮捕过，向周书玉供出日军情报，周书玉把他教育一顿后放了。为使李开兴今后继续为新四军提供敌情，在他临走时，周书玉就给了他一些半真半假的情报教他去应付鬼子。李开兴来后即当面证实周书玉“供词”不假。金田虽不排除周书玉仍是共产党，但他坚信高官厚禄的魔力。
　　下午的审讯开始时，金田紧绷的脸松弛了，装出一副慈祥的样子：“周先生，误会了，你对皇军大大的忠诚，我想请你留在本部为皇军效劳，你不会不同意吧。皇军决不会亏待你的。”金田真大方，也不问周书玉乐不乐意，就委任周为日军密侦室副主任。周书玉知道，落到虎口，脱身也难，何不将计就计接受委任，相机行事?于是，他就满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周书玉借口回家取行李，秘密潜回南山抗日根据地，向县委书记彭刚汇报。彭刚是了解周书玉的，他一听，就紧握着周书玉的手说：“这是打人敌人内部的绝好机会，老周，多多保重，你去后，我会派人和你联系的。”就这样，周书玉带着县委的重托，连夜赶到日军宪兵队密侦室走马上任了。
　　说来不巧，两三个月之后，钟祥县委妇女部副部长欧家琛在执行任务时不幸被日本鬼子逮捕。金田亲自审问，欧家琛一口咬定自己是到县城找人的。起初，金田看着这被绑着的女子蓬头垢面，并没在意。当一听欧家琛回答，见是一位水灵灵的女子，便贼心顿生，眼珠直在欧家琛全身打转，只见她：苹果脸，白净净，樱桃嘴，红彤彤，细弯眉，双眼皮，小巧鼻子端端正，一双大眼闪闪亮。金田不看不打紧，一看浑身骨头都酥了，眯起那双绿豆眼，一阵狂笑：“找人的?不是吧，你一定是个共产党1”说着就朝欧家琛走过去动手动脚。这时，周书玉满头大汗闯进审讯室，一把拉住欧家琛说：“你怎么到这里来啦，谁叫你来的?”不等欧家琛回答，又转向金田：太君，她是我刚过门的媳妇，她是来找我的。”
　　金田指望周书玉为他干一番大事，不想得罪，但他眼看到手的天鹅肉吃不了，老大不快，仍坚持审问欧家琛：“周书玉是你什么人，你来干什么的?”
　　欧家琛是一位大姑娘，怎好意思说周书玉是她的男人呢？但为了逃脱魔掌，只好说：“那还有假，他天天在外面混，他老妈病得要死了也不管，我是出来找他回去给他妈看病的。”
　　金田知道共产党男女之间是不乱来的，何不让他们同房呢?若不是两口子，必露破绽。于是，一声冷笑，对欧家琛说：“周先生今天有事，你就在这里过夜，明天和他一同回去为老母看病。”
　　就这样，周书玉带着欧家琛回到卧室。
　　且说周书玉打入日军内部是经彭刚亲自批准的，彭刚和周书玉单线联系，别人是不知道的。欧家琛和别人一样蒙在鼓里，以为周书玉真的投靠日本鬼子当了汉奸。刚才在审讯室里，她只是为了瞒过金田而脱身，没想到弄巧成拙，要和汉奸在一间屋里睡觉。她想逃走，但在严密监视之下，插翅难飞。
　　第二天，欧家琛潜回南山，即向县委书记彭刚汇报。彭刚把周书玉打入日军内部的经过告诉了她，并指示她将计就计，以和周书玉假夫妻关系，协助周书玉工作。这一特殊任务使欧家琛有点难为情，但为了抗日，为了大局，她沉思了一会后，接受了。返回县城，她便以日军新亚学校教师为公开身份，和周书玉开始了假夫妻生活，专门在彭刚和周书玉之间传送情报。
　　金田只想把周书玉控制在手里，但不知他是真心还是假心，见周书玉把妇人也带来了，便认为他为“皇军”卖命是铁了心。后来，周书玉又不断弄来一些半真半假的情报，金田一高兴，就让他当上了密侦室主任。
　　钟祥县委为配合周书玉、欧家琛开展工作，在皇庄庙专门设立一个联络点，供周书玉传递紧急情报，还指示九里冲党支部书记赵之南在城南开设杂货铺，将周书玉搞到的医药、食盐等紧缺物资秘密运回南山根据地。周书玉当上密侦室主任后，也逐步加强了对密侦室人员的争取教育工作。他们大多数在周书玉的教育下，人在曹营心在汉，成了周书玉的耳目和助手。
　　一天晚上，周书玉急匆匆回到家，对欧家琛说，日军明天要扫荡九里冲，这情报通过联络站送到南山已经来不及了，我又脱不开身，你今晚一定要把这情报送到彭书记那里。欧家琛连夜回到九里冲，因彭刚耳聋，欧家琛声音太大，他们说的话便被关在隔壁房间里的俘虏张山听到了。张山拼命挣断绳子，跑到县城报告了金田。
　　金田这几天正为接连吃败仗而苦恼，料定必有共产党在身边，但不知谁是共产党。他听到欧家琛、周书玉是共产党的报告，就立即来到周书玉住处，想看个明白。这时天已大亮，刚从九里冲回到县城的欧家琛已梳洗完毕，正准备去学校上课。她是在彭刚发觉俘虏逃跑后，派人连夜送回县城的。她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金田迎进房间。周书玉也早有准备，一见金田，就报告说：“太君，我正要向你报告，据代大志说，密侦张山昨晚到九里冲方向去了，他一定是去通新四军的。”金田本来就对张山的报告有怀疑，心想一个弱女子，一夜之间怎么会往返几十里呢，一定是张山恶人先告状。当中午听到“扫荡”南山的鬼子又吃了败仗，金田不问青红皂白，一枪把张山崩了。
　　一晃到了1942年夏，国民党掀起第三次反共高潮，荆钟北山党组织收编的一部川军被打散，其中一部分人在伪军头目向虎臣的唆使下，与日军密侦孙超取得联系，投靠到钟祥城关日本宪兵队。这伙人依仗日本人的势力，作威作福，捕捉共产党人，对我南山、北山根据地造成极大的威胁。这天，周书玉穿着便衣在码头街上信步走着，只见前面一伙人正在打一位老人，周书玉拨开人群，只见老人满脸是血。周书玉厉声问道：“怎么回事？”老人哭诉说：“先生，您帮忙做做主吧，我老巴子病得要死，只得把这唯独的一只鸡卖了跟她抓药。鸡被他们抢去了，不但不给钱，还把我打成这样。”几个伪军根本没把周书玉放在眼里：“你他妈的算老几，管起老子们的闲事来了。要钱去找我们向大哥！”说着拎着鸡子就要走。周书玉上前就是一拳，把个伪军打得仰面朝天。另外几个伪军围上来要动手，周书玉掏出证件一晃，那些伪军顿时像哈叭狗，连声说：“有眼不识泰山，误会，误会!”连忙放下鸡，灰溜溜地跑了。
　　残暴的日军使钟祥人民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又来了向虎臣一伙，更是雪上加霜。县委曾指示相机除掉向虎臣一伙。周书玉一直没有想好除奸之计。这次他终于得到启发，计上心来，兴冲冲地返回密侦室。他叫几个青年人化装成向虎臣的人，在城关到处散风，说日本人马上要退却，向大哥是来接防的。日本人一走，钟祥就是向大哥的天下了。随后，周书玉又通过日军翻译把这些话传给日本人。上峰终于追究下来，责令金田追查。金田一听，气得暴跳如雷，找来周书玉想问个明白。周书玉先从兜里掏出几分表格递给金田说：“经查，这是向虎臣在密侦里面发展组织的表格，请太君过目。”这实际上是向虎臣发展帮会的贴子，金田将信将疑，接过表格一看，认为向虎臣胆大包天，竟把手伸到了他的范围内，一气之下将手中的表格撕得粉碎，汉话里夹着日本话：“死了死了的，统统的杀掉!”第二天，向虎臣等一百多个汉奸全都成了刀下之鬼。
　　周书玉打人日军内部，战斗了五年，立下了奇功，直到日军投降，才回到根据地，后人有诗赞他：
　　虎胆英雄周书玉，
　　将计就计闯敌营。
　　忍辱负重丹心在，
　　钟祥抗日创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