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岩
一
1909年11月16日,母亲出生在湖北省江陵县郝穴镇。黄家早先是郝穴镇上的大户人家,有几进深的院子,在那一带还有些名气。母亲的祖父读过一些书,但仕途不就,家境也就开始衰落了。祖父去世后,家业由伯父掌管,他是镇上的地主豪绅。母亲的父亲为人正直,反对伯父那种鱼肉乡里,欺压百姓的行为,就自己开了一个油坊维持生计。在母亲两岁那年父亲不幸病逝,留下了母亲和一个7岁的哥哥,我的姥姥独自含辛茹苦地抚养着这两个孩子。
母亲出生的年代,正值辛亥革命爆发,腐朽的满清政府被推翻了,但是社会动荡,军阀混战,中华民族仍在苦难之中。新一代先进的知识分子已经觉醒,爆发了伟大的五四运动。反帝反封建,争取妇女解放的思潮强烈震撼了母亲幼小的心灵。母亲走上革命的道路是从反对封建包办婚姻开始的。当时,伯父在家族中非常霸道,为了自己的利益,常欺负孤儿寡母。在母亲很小的时候,他就自作主张把她许配给镇上的商务会长齐家。齐家的公子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母亲从心里瞧不起他,坚决反对这桩包办婚姻。母亲从小就是一个能为理想执着追求、大胆有主见的孩子。家里的事都是她做主,平时谁要想欺负她的母亲和哥哥,都是她出面理论。这时候她和她的母亲商量,坚决不去齐家,为了不被封建礼教所吞噬,她决定出逃。在1924年夏天的一个傍晚,不满15岁的母亲独自坐船离开江陵,到武汉求学,立志要做一个独立的新女性。
母亲到武汉后,先在武昌第一女子中学附属小学读书,后考取了湖北省女子师范。1926年北伐军攻克武昌后,武汉成了全国革命的中心,国民政府迁到了武汉。11月,黄埔军校的政治科也迁到武汉,为了培养妇女运动的骨干力量,张榜招收女学生。正在女子师范上学的母亲看到招生的消息,欣喜若狂,认为这正是她追求的目标,就和七八个老乡结伴报了名。母亲对那次考试的经过始终记忆犹新。母亲的回忆文章中讲述了这个故事:
考试时,语文试题是《革命与社会进化之区别》。我写到:“革命是人为的,社会进化是自然的…”,这是我对革命的粗浅认识,仅仅写了大约108个字。考数学时,代数几何我没学过,只做出两道应用题。坐在我后面的一位考生见我不会做,就把他的答案抄了一个纸条扔过来,我没捡,我要凭自己的本事去考。谁知监考老师早已发现,取消了他的考试资格。我一直不敢回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是男生还是女生,说实在的,对他我始终有一种深深的歉意。
揭榜那天,我鼓起勇气去看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被录取了!和我同桌考试的一个女生是大学生,她的语文试卷写了好几张纸,却没有录取,她不服气,认为老师把试卷搞错了,我也感觉不对。复试那天,我小声问老师会不会搞错了,老师微笑地看着我,拿出试卷。我看到在我的试卷上用红笔写着4个大字“孺子可教”。可见黄埔军校录取学生的标准并不只是考文化水平,还是以政治态度为先。
这样,母亲考取了黄埔军校,成为了第六期女生队的学员,女生队一共有183名学员,负责人有邓演达、恽代英、谭延闯等著名的革命家。女生队是中国现代革命史上的第一支妇女武装,那时女生一律剪短发,穿灰军装,扎皮带,打绑腿.胸前佩戴军校校徽,每人一支步枪,个个英姿飒爽,神气十足。女生队成立的消息传到苏联,斯大林很高兴,特意让女生队全体学员照了一张合影寄给他。八十年代,母亲得到了这张合影,非常高兴,一直珍藏着。
1927年7月15日,汪精卫叛变革命,蒋汪合流,疯狂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失败了,革命进入了低潮。为了保存革命力量,军校决定,女生队立即疏散。恽代英老师在军校最后一次大会的临别赠言中说:“希望每一个同志都是一粒革命种子,不论撒到什么地方,就让它在那里发芽、开花、结实。”人生有许多选择,但紧要关头也只有那么几次!面对严酷的考验,一些人消极了,成为了革命运动的旁观者,但是母亲毫不退缩,勇敢地选择了继续革命的道路。正当共产党人遭到迫害、镇压和屠杀的时候,母亲却毅然加入了共青团,而后由王典章、邓述诗同志介绍转为共产党员。母亲一直记得那一天:1928年初的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在家乡,由支部书记彭之任同志带领她宣誓,面对党旗,母亲举起右手,握紧拳头,说出了共产党人的铮铮誓言:“服从组织,遵守纪律,保守机密,努力工作,牺牲个人,誓不叛党。”
在沙市,母亲坚决反对土豪劣绅,与民团团总的伯父势不两立,遭到了反动势力的迫害,也不便于开展党的活动。于是特委决定将母亲派到松滋开展工作。母亲到松滋县后,成立了中国共产党松滋县特别支部,任支部书记。阴历二月,鄂西特委又决定把特别支部改为中心县委,母亲任县委书记。当时她只有18岁,是松滋县委的创始人和第一任书记。
这时,党中央在武汉召开紧急会议,确定了实行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屠杀政策的总方针,并决定在湘、鄂、粤、赣4省举行秋收起义。这次紧急会议于1927年8月7日召开,被称为八七会议。为贯彻八七会议精神,母亲和县委的同志们分析了形势,认为松滋县比较偏僻,国民党没有驻军,只有一些地方民团,虽然民团的武器不错,但战斗力不强,于是决定秘密开展农民运动,准备武装起义。母亲和她的战友们广泛发动群众,发展党的组织,在不到3个月的时间里,就建立了金鸡山等10多个党支部,发展党员近500人,同时农民协会也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了,并成立了松滋县工农自卫大队,松滋的农民运动蓬勃发展。
准备武装起义期间,形势发生突变,鄂西特委遭到破坏,特委书记张继枢、团委书记张光杰被捕,英勇牺牲。敌人把他们的头割下来悬在城门示众,残酷之极。松滋这里的起义队伍正在组织,工农自卫大队尚未进行训练,就被西斋区的土豪劣绅发现了,他们派一个民团中队进山搜剿。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县委来不及开会研究,母亲当机立断,决定提前起义。起义队伍打出的红旗就是仓促中准备的一块红布,靠放鞭炮向乡亲们发出了起义的信号。九岭岗农民协会的农友们,听到鞭炮声,见到红旗,就手持菜刀、镰刀、斧头、锄头涌向敌人,喊杀声,鞭炮声漫山遍野。民团的团丁被突然袭击吓得惊慌失措,四处逃窜。进剿的民团被全部消灭了,起义的队伍中只有一人受伤。起义成功了,这支革命武装一下子就有了20多支枪,大家非常兴奋,从山上一路杀下,很多农友加入,队伍不断扩大。九岭岗起义后,县委立即宣布成立苏维埃政府。并用缴获的27支步枪,加上土武器,大刀、长矛等组织了一支革命武装队伍,向西斋、石牌进军。一路上,杀了老土豪原任区长雷敬之,烧了国民党区长雷新民、土豪田向芳、罗经伍的房子,开仓放粮,杀富济贫,宣传革命。起义队伍所到之处老百姓欢欣鼓舞,敲锣打鼓,热烈欢迎。
起义3天后,敌人集结各区民团和当地驻军43军,向起义队伍疯狂反扑。由于寡不敌众,只好把队伍撤退到九岭岗,与敌人周旋。敌人把九岭岗层层包围,集中火力强攻。农民自卫队内无弹药,外无援兵。母亲和县委的同志们分析了局势,认为敌我力量悬殊太大,只能暂时转入隐蔽,保存力量,以利今后长期斗争。于是,他们集中力量守住山口,掩护已经暴露的党、团员和革命群众疏散隐蔽,把枪支和油印机等埋在九岭岗对面的猫儿盖山下,队伍平安转移了,保住了这些革命力量。后来,这些同志参加了贺龙领导的部队,成为红二方面军的一部分。九岭岗起义虽然失败了,但是,它点燃了革命的星星之火。九岭岗起义是湘鄂西早期革命斗争的重要组成部分,它震动了松滋,震动了鄂西,在松滋人民的心中撒下了革命的种子。
在九岭岗起义失败后,母亲成了松滋反动政府通缉的“要犯”,在群众的掩护下撤退到刘家坪、王家大湖一带。敌人的“清乡”步步紧逼,母亲是外乡人,又剪了发,放了足,不易隐蔽,无法在当地坚持斗争。党组织决定母亲回到家乡郝穴镇暂避。回到家中后,当了民团团总的伯父对母亲一直怀恨在心,要置她于死地。当时军阀割据,交通和通信都十分落后,当地驻军和民团并不了解母亲在松滋的革命活动,只能将她软禁在家中。在软禁中,特委来人传达周逸群同志的指示:“黄杰在当地目标太大,出来活动容易暴露党的组织,决定派她到上海去工作。”从此,母亲离开了生她、养她、并为之战斗过的故乡,踏上了新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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