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彭老总视察汉口步兵学校

刘于准

 　　1958年11月28日至12月10日，中共中央在武昌召开了八届六中全会，通过了《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议》。会后通知，彭德怀元帅要到武汉军区视察。军区党委决定由李迎希副司令员陪同。当时，我任李副司令员的秘书。根据首长指示，我与彭总的秘书联系，安排了日程，同时向司、政、后首长报告，通知有关单位，并与保卫部门联系，安排好保卫工作。
　　视察的第一站是汉口高级步兵学校。大约是12月11日早上8时，我随李副司令到达彭总下榻的武汉市委16号招待所。进了大门，只见草坪上站着一位首长，一看就是彭总。他在草坪上散步。这是一个初冬的早晨，和煦的太阳，使人感到舒适，四周的树木，叶子尚未凋落，在冬青树的衬映下，还是显出一片绿色。我们径直走到彭总身边，向他敬礼。彭总和李副司令员说了些话以后，便走到我跟前与我握手，李副司令员向彭总介绍了我的姓名和职务，他点头说：“啊！年轻的干部，朝气勃勃啊！”随即便问起我的年龄、文化程度、家庭情况、什么时候参加革命的，等等。我一一作了回答。开始，我有点紧张，后来就平静下来了。这时，彭总与李副司令员谈起了中央八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议》，问我：“《决议》已经在报纸上发表了，你读了没有？”我答：“只是看了一遍。”“那么，你看懂了吗？”“还没有领会，需要深入地学习。”彭总便说：“是啊！要深入地学习领会。”从这几句谈话中，我似乎体会到彭总是在了解一般干部对八届六中全会决议的认识和敏感的程度。随后，他对李副司令员简单地讲了大家关心的问题，一是人民公社的性质，强调不是立即进入共产主义，一大二公不是一平二调。二是缩小差别的问题。高级干部要减薪，适当提高下级干部的薪金标准。并以军队最高级干部与一个少尉、正排级干部的薪金作比较，现在是一与八之比，逐步缩小为一与六之比。三是讲了自从1958年8月23日我军开始炮击金门的意义。四是讲了要发扬党的实事求是的作风。因为当时浮夸之风盛行。彭总在草坪上只是提出了以上四个问题。后来，他在军区机关、高级步兵学校等单位视察时，总是在阐明这几个问题。
　　彭总还谈到发扬我军革命传统问题。他说：“今年（指1958年）军委召开扩大会议，强调我军在现代化建设中要发扬革命传统，反对教条主义，但是，发扬革命传统，也不是都复旧。拿培养干部来说，要重视培养工农干部，工农干部也要努力学习政治理论、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学习军事技能，总不能老是泥巴腿子上有牛屎臭啊！”
　　大约是上午8点半钟，我们的车队出发了。军区保卫队的汽车领头，中间是彭总的车，李副司令员陪同，我和彭总的秘书坐一辆车殿后。车队从北向南，沿着中山大道直到宝丰路汉口高级步校校区。事先步校校长王绍南、政委曹光琳二位将军作了安排，要车队从一号营
　　门进校区，学员在那里列队欢迎。但是，引导的车误将三号门当作一号门，进入营房后见不到迎接的队伍，我们都有点着急。待车队迳直开到招待所时，才见到王校长、曹政委疾步赶到，向彭总敬礼后，解释了在一号门学员列队欢迎又没有接到的事。彭总笑了，说：“不列队欢迎不是也很好吗！”
　　这天上午，彭总听取了校领导同志的汇报，下午，参观了教学楼、营房设施、学员宿舍、食堂，然后到大操场向全体学员讲话。主要还是讲六中全会决议和炮打金门的意义，勉励全体学员努力学习毛主席的军事思想、政治理论，锻炼身体，保卫祖国。
　　彭总讲完话以后，回到招待所，稍事休息，正准备离开时，有一队学员抬着一幅用大红纸写的请愿书，敲锣打鼓地列队走到彭总面前，将请愿书呈给彭总。大意是“请求彭总转告毛主席，我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希望毛主席能够接见我们！”学员的愿望，在当时是很自然的。因为，自1958年开始，毛主席曾经到过一些大军区，接见过部队的党代表、指战员和院校的学员：而现在，毛主席就在武汉，只要彭总能将这个要求转达给毛主席，说不定就能实现全体学员的愿望。彭总看过请愿书以后笑了，他以很实在、朴素的语调对学员们说：“我可以转达，但能否如愿就很难说。同志们啊！毛主席多忙啊！他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呐！你们喊毛主席万岁，他能活到一万岁吗？！如果他到处接见，那不是要累死他吗！”曹政委立即插话说：“同志们，你们的愿望，彭总会转达的。”随即彭总上车，回16号招待所去了。
　　次日，我们又去接彭总到军区。因为是轻车熟路，没有发生差错。司令部闵学胜副参谋长、政治部叶明主任带领机关干部在一号营门列队欢迎。当彭总下车与欢迎的机关干部握手时，军区战斗报社记者王长根，将彭总与直属政治部大尉助理员程庆耀握手的情景抢拍下来了，加洗了一张给程庆耀同志，挂在家里。大家都羡慕程庆耀同志有这样一张照片。可是，在1959年的庐山会议上，彭总被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反党集团”后，他就不便再挂这张照片了。
　　彭总到军区除了与军区首长座谈以外，也在大礼堂接见了机关干部并讲了话。
　　我跟随军区首长接待彭总视察部队只有3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那以后，1959年夏党中央在庐山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了《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的错误的决议》。随后，在军委召开扩大会议以后，武汉军区党委也召开扩大会议进行传达，要求与会同志和工作人员都要提高认识，揭发彭总的“反党言行”。我感到很突然，也难以理解。在会议上还印发了由总政治部制发的彭总在修改军队政治工作条例（草案）时删掉“毛泽东思想”几个字的原迹和说过“毛主席活不了一万岁”的话。这些内容，启发了到会的一些同志揭发彭总类似的问题。记得有一天，李副司令员在我的办公室看会议简报时，他突然问我：“你揭发了什么啊？”我答：“没有。我没有随他一起工作，也不了解。那次在高级步兵学校视察时，他是说过毛主席活不了一万岁、到处接见会累死的话。这也算是问题吗？”李副司令员说：“要慎重。不要听见风就是雨。”
　　庐山会议后，我听说彭总遭受了迫害，长期被“专案审查”，直到含冤去世。1982年，我在长江航道局宜昌航道区任职时，宣传科给我送来了《彭德怀自述》。我以为这是彭总写的自传。开卷以后，我才发现这是彭总在被审查期间，为了回答专案组提出的许多荒诞无稽的质问，写出的“交代材料”，述说自己的经历，对自己作了深刻的剖析：同时，对种种污蔑之词又作了义正词严的驳斥。读完之后，我想起1958年接待彭总的经历，不由得对他更加敬重。
　　（摘自《武汉文史资料》201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