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南下”的几点回忆

口述 王家贵 整理 钟简 陈燕和

　　在《岁月回眸》里，我有一段关于“烽火硝烟军旅行”的叙述，主要讲述的是南下路上的往事。现在，我们已经白发苍苍了，与战友重逢时信手拈来一个顺口溜以慰衷肠：军旅生活虽不长，当时都是青丝郎；行军打仗为解放，同吃同住同操练。不觉已是八旬翁，乡音无改鬓毛衰；朝思暮想念战友，千言万语难尽欢。

　　谈到南下，我想更深入的聊一些往事。

入 伍

　　1948年12月，我17岁，告别母亲和故乡河南省南阳市参加了解放军，到1953年4月从部队转业退伍，其间只有五年多的时间。虽然我的军旅生活不是很长，但是这五年多的部队生活，对我有很大影响，给我一生的成长奠定了很好的基础，让我拥有了很多美好的回忆。

　　17岁的新兵，全身充满无穷的干劲，心中拥有坚定的信念，对新中国满怀信心和希望。小伙子们怀有相同的信仰和理想走到了一起，一下子就全身心的投入到艰苦的革命生活中去了。

　　1947年刘邓大军抢渡黄河挺进大别山，创造了以15个旅的兵力歼灭国民党军4个师部9个半旅约6万人的战例，打乱了国民党军在南线的战略部署，有力地配合了西北和山东野战军粉碎国党军重点进攻的作战。刘邓大军挺进中原，揭开了人民解放战略大反攻的序幕。在河南的时候，我们这个部队就是刘邓大军第十纵队桐柏军区野战28旅83团（1947年12月13日，晋冀鲁豫军区以原晋冀鲁豫野战军第10纵队为基础成立桐柏军区）。

　　我当兵一个月后，被调到团部政治处宣传队。宣传队有12人，都是十七八岁，都有一点文化，其中还有一个大学生。

行 军

　　解放军一路行军的一些小事，对我们现在有一定的教育意义。

　　部队整编以后就准备南下，进入湖北，为渡长江开始做准备。在南下那一天的动员大会上，团长宣布我们这个部队就是跨江军。打到长江，过了长江，我们这个部队就不再前进，当时已经定位在武汉。1949年春节过后，我们在河南省唐河县的郭滩进行整训。部队每天早晨五点钟起床，全副武装，练习行军、打背包，学射击、投弹、刺杀、爆破、修公路、修防御工事等。每天早晨行军大概走30多华里，20多里的步行，10多里的急行军。这样整训大概有大半个月，连队的所有战士都要军训，为渡江打仗做准备。

　　我们宣传队和战士学的重点不太一样，我们宣传队主要是学习当前形势和打仗任务。虽然已经过了70年，我还清楚地记得1949年元旦的“社论”，题目是《将革命进行到底》，是宣传队长胡金宇给我们宣讲元旦“社论”的内容和要求。“社论”中提出中国人民将要在伟大的解放战争中获得最后胜利，还提到我军这两年半的解放战争中歼灭国民党部队300个旅，后来国民党跟共产党谈判，他们提出分江而治，共产党在江北，他（南京政府）在江南，共产党根本不同意他们的条件。社论中说将革命进行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国民党摆出弱势面孔，但是他们并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中国共产党一定要将解放战争进行到底，打过长江，打过珠江，解放全中国！

　　队长首先要求我们认真学习革命理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要求会讲、会唱，每个人要理论联系实践，还要学习进城政策。后来，各小组讨论表明决心，连队战士除学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外，还进行三大民主学习———政治民主、经济民主、军事民主，做到官兵平等，反对军阀式作风，打倒军阀主义，做到不打人、不骂人。有一部分是刚参军的人，还有一部分人是国民党部队起义过来的。学习的目的是思想上的武装，部队行军是为了锻炼提高，这些都是为渡江做准备。

　　其次，部队的纪律严明，一定要严守纪律。没有严格的纪律，革命就很难胜利。我们住在农民家里，用草打地铺，没有草的就把门卸下来睡木板。行军在出发之前，要把人家院子打扫干净，睡觉用的草捆好，木板门要上好，损坏的东西要赔偿，水缸的水要给乡亲们装满。出发之前，经过检查发现特务连有一个班，驻地没有打扫干净，睡觉的草没有堆好。胡团长知道后在大会上点名批评，“三大纪律和八项注意”不仅要会说会唱，还要说到做到实处。

　　我们南下基本上是沿着京汉铁路线走，铁路两边路上有些县城驻扎有国民党的保安队把守，必须白天睡觉，夜晚行军。今天在京汉铁路的北边走，明天就在南边走。有时，为了避开火车通过的时间，上级命令急行军，日夜兼程跑步前进，按时穿过铁路线，一个小时急行军都是30多公里，要是遇到小河小溪时，急行军没有时间解绑腿，更没有时间脱袜子、鞋子。当时二、三月份，水比较凉，就直接从水里淌过去。有时，暂时一停下来，疲乏到极点，坐在地上就睡着了。但是遇到敌情，大家仍然激情高涨。我记得行军至广水时天快黑了，遭到国民党部队的伏击。两军交火，冲锋号一响，部队就往上冲，国民党部队一下子就被冲散，逃跑了。

　　行军路上也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因为很大一部分人是从农村来的，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铁路，但晚上行军是看不到铁路是什么样子的，只能在过铁路时用手摸一摸，手触碰到铁轨才感觉到这就是铁路，当时都觉得神奇。

战 斗

　　1949年，《人民日报》发表元旦“社论”后，为了适应形势，我们部队改了番号，改编为第二野战军第58军172师515团。我们部队有两个任务，第一是阻止国民党白崇禧部队向东支援南京，因为南京还在打仗；第二是准备解放武汉，扫清和歼灭国民党在长江以北汉水以东广大地区的国民党残余势力和顽固的地方武装，为四野南下大军筹粮做准备。

　　我们515团驻扎在安陆一个叫蒋汾的湾子，离安陆县城大概有20多公里路。安陆城内驻有国民党保安队，傍晚来袭击我们九连。我们团三营不畏疲劳，及时包围了安陆县城，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战，歼灭敌人两个连300余人，俘虏了100多人，还有一些人逃跑了，就这样解放了县城。第二天早晨起来，团部就命令宣传队到三营九连去慰问。有一个排长的耳朵就是在那场战斗中受了伤。

　　1949年3月份，我们南下打到湖北，第二野战军58军提前南下江汉进至孝感以北，花园以西地区与江汉部队会合准备作战。我们172师接到了上级命令，要消灭驻扎在孝感花园车站一带的国民党军队。这个部队是国民党王牌军———第三兵团第七军，是国民党部队的七大主力之一，号称“铁军”，是白崇禧的部队，全是广西人。上级命令要夺回孝感花园车站，我们团是主攻。为鼓舞士气，部队首长进行了战前动员，战士们情绪高涨，决心一定要打一场漂亮仗。

　　3月31日下午六点多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花园战斗的号角吹响了！在黑虎山这个地方，几个湾子里驻扎了国民党部队，团部住在陈家湾。双方接火，打了一夜。我江汉军区独立旅一团攻占了孙家大湾，我515团攻占王家店花园车站国民党驻军团部，进至花园憨山寺，这时国民党军队的512团向北移动准备逃跑，江汉部队向北进攻，我军172师和173师各出动1个团，从西向东进行迂回包围敌军，痛打“王牌军”战斗开始！

　　敌军团部及三营驻张家岗、周家湾，二营驻宋家祠、大陈家湾，三营驻潘家湾、刘家湾，其师部及另一个团驻东南奇龙店，下午6点30分我独立一旅一团，从敌人侧背射出“三支利箭”，一营攻占孙家大湾，直插敌腹部张岗；二营射向新房湾；三营射向老屋湾。一团打响，二团也从憨山寺地区分路由东向西进攻，进攻憨山寺以北另一个团，也分两路由西北向东北方向打。

　　敌512团被包围分割，171师师长急令在奇龙店的511团1个营火速增援。我军奉命在罗家店负责打援任务的一团四连与敌遭遇，面对强敌，沉着不慌，先用冷枪冷炮射击，次以手榴弹投炸，后以机枪横扫，打退了敌人三次进攻。为了坚守阵地，寸步不让，指导员战地动员，号召党团员带头行动起来，说到做到，要像钉子一样钉到底，决不让敌人前进一步！人在阵地上，坚守阵地，为人民立功！共产党员带头表决心。哪里战斗最激烈，哪里就有指导员，连长的身影！这个连一排三班的英雄们将子弹打光了、手榴弹抛光了，他们就冲上阵地与敌人拼刺刀、拼拳头。有一个叫陈兆民的战士，刺刀拼弯了，就用枪托与敌拼，有一个战士牺牲了还死死地扭住敌人尸体，全连180多人，打退敌了8次疯狂进攻，最后阵地上只剩下18人，他们仍然一当十，十当百，使国民党军队始终无法冲出罗家松林。

　　当时歼灭国民党军队一个团，击溃国民党军队一个团。第二天上午，国民党军从武汉派了两架飞机轰炸炮兵阵地。我们部队的卫生队给战壕中受伤的伤员包扎止血后，由卫生队的担架队把伤员从战壕抬下来，再由支前民工担架队把伤员送到后方医院。我们护送民工担架队支援前方，我带了六个担架队。国民党两架飞机在天空盘旋，轰鸣声震耳欲聋，我急忙叫民工队趴在麦地上，躲避飞机扫射，飞机飞走后，民工队继续向前奔跑。到了炮兵阵地，接下团卫生队从战壕抢救的伤员，迅速送到后方医院。

　　有一件事令我记忆很深刻，也让我非常感动。有一个战士受伤了，自己无法走路，卫生员包扎好后让他回后方，但他坚决不下前线。那时，我看到我们的解放军战士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奋勇拼杀，受伤不下火线，很受感动，深刻认识到解放军战士拼命杀敌不怕死的英雄气概。这个场景也感动了民工队，他们也不顾危险，积极到前线抢救伤员。相比之下，国民党官兵在战场上死了伤了没人过问，直至被抛弃。“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才是我军部队越战越强的根本原因。

　　花园战斗打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基本就结束了。我们歼灭了国民党军队，一个团击溃了另一个团，根据解放军战史所记载的花园西战斗，共毙伤敌副团长以下972人，俘敌1149人，缴获步兵炮2门、迫击炮4门、六零炮17门、重机枪13挺、轻机枪42挺、手提冲锋枪35支，以及大量的长短枪、炮弹、子弹和手榴弹。特别是打破了“桂系‘王牌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打出了我军士气，打击了敌军的威风，使白崇禧看到我军高超指挥艺术、攻坚战强大的协调作战能力和旺盛的斗志。

　　花园战斗结束后，国民党19兵团第15军的军长张轸起义了。白崇禧部队锐气大减，撤出武汉逃跑到广州，5月15日，武汉和平解放。我们当天从金口出发，下午进驻武昌，当时准备了很多船，去迎接张轸的部队和家属从江南过到江北，这个时候白崇禧就逃走了，湖南省也就解放了。国民党兵败如山倒，白崇禧撤到广东。桐柏军区第十纵队的29旅、30旅没有参战，返回桐柏军区。武汉和平解放后，29旅和30旅返回了河南，我们28旅改为湖北独立第四师，师部驻咸宁贺胜桥，指挥两个团在阳新通山剿匪。515团改为独立四师十一团，为武汉市警备司令部第五警备大队，驻扎在武昌。58军172师改为“湖北军区独四师”，师部驻扎在咸宁贺胜桥，十二、十三团在大冶、阳新、通城、通山剿匪，消灭国民党残余势力。

　　我军四野43军相继解放了汉川、安陆、云梦、浠水、大悟、罗田、蕲春等地。5月15号，武汉和黄石同一天解放。黄石和平解放后，四野军只留下一部分人留守，部队继续南下。

　　（来源：《档案记忆》202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