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火热的年代

　  共和国总理的呢大衣，就这样披在大别山一位农民身上
　　
　　1958年春天，15年内赶上或超过英国的方针及经济建设上的各项高指标确定下来，狂躁的跃进气氛弥漫全国。
　　与热闹的跃进气氛形成鲜明对比，周恩来此时的心情却十分沉重。
　　从1月初的杭州会议开始，毛泽东就严厉地批评周恩来等人的反冒进错误。这种措词严厉的批评，一直持续到5月的中共八大二次会议。
　　周恩来迫不得已开始检讨，主动承担反冒进的主要责任。
　　此时，周恩来的心情是复杂的。正如有的学者所言：
　　“周恩来处于两难的矛盾状态中：一方面，他要在一般原则上和其他领导人一起，表示支持毛泽东提出的争取15年赶上和超过英国的经济发展战略构想，并检讨反冒进错误；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具有清晰头脑的共产党人，他在对经济建设的指导中又尽可能要保持稳重与谨慎的立场。”
　　内心的压抑，使周恩来常常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发愣。工作人员不忍心，只好在西花厅的一间房子里放上球桌，陪他打乒乓球解闷。
　　然而，毛泽东对周恩来的检讨并不满意，周恩来不得不在以后的会议上继续检讨。直到1958年5月八大二次会议上周恩来又一次作了深刻检讨后，毛泽东才认为反冒进的问题解决了。
　　八大二次会议后，周恩来向中央提出请考虑他“继续担任国务院总理是否适当”的问题。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为此专门讨论，与会者纷纷表示周恩来应该继续担任总理职务。
　　此后，周恩来便被动地参与到大跃进的浪潮中去了。
　　就在周恩来遭受严厉批评的这个春天，他陪同罗马尼亚政府代表团来到了湖北。
　　1958年4月6日，一个雨后初晴，春光明媚的日子，周恩来和罗马尼亚政府代表团一行在湖北省省长张体学陪同下，从武汉驱车来到武昌县五里界区山河乡锦绣农业合作社。
　　周恩来和罗马尼亚贵宾首先参观区委书记吴才生的一亩小麦试验田。贵宾对试验田很感兴趣，详细地向吴才生询问劳动工分怎么算、是否亲自下地干活、下多少肥等等。当他们得知驻队蹲点的干部能做到和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时，连连点头称赞。周恩来对干部办试验田很重视。他对在场的干部说：试验田干部要搞，群众也要搞，可以学到科学种田的技术。这样，领导工作有经验，群众生产有技术，也能培育人才。”周恩来还问试验田用的是什么种子，并说：“种子问题很重要，是农家的大事，一定要注意培育和引种良种，但在种子问题上又不能盲目，搞瞎指挥，一定要通过试验鉴定后，再决定是否推广。”他再三叮嘱：“在领导农业生产时，一定要注意培养好的作风。”
　　接着参观的是一块60亩的大面积麦地。这是省、地、县、区、乡有关于部的联合试验田。已经抽穗的麦苗绿油油的一片，麦地里套种的黄豆长势喜人。麦地附近一厢厢的油菜地里开着黄灿灿的花。
　　望着充满生机的土地，周恩来连连赞许。
　　在锦绣水库和百里长渠，周恩来对这些依靠“组织起来”的力量建成的农田水到工程十分满意。他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毛主席很关心农村的水利建设，我们要把群众组织起来，自力更生，兴修水利，要做到大雨能蓄水，天旱能灌溉”。
　　离开锦绣水库，周恩来一行来到五里界镇参观由区主办的农业展览会。在看到“锦绣前程发展规划”时，周恩来对“在不放松粮食生产的同时，大力发展多种经营，兴办队办企业”的指导思想很满意。他边看画面，边听介绍，频频点头。参观结束后，罗马尼亚贵宾热情地给展览签字留念。周恩来了欣然题词：“祝你们成功！”
　　在群众依依不舍的送别中，车队徐徐启动，周恩来亲切地向大家招手告别：“同志们再见！”
　　春去秋来。
　　从1958年秋天开始，大跃进的恶果已初见端倪，中央连续召开工作会议，开始逐步降温。
　　11月，中共中央的领导成员聚首武汉，承接郑州会议的降温，继续讨论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问题。
　　周恩来此时正在北京，迎接金日成率领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代表团。
　　11月25日，周恩来陪同金日成飞赴武汉，拜会毛泽东。
　　金日成领导的新生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也正在进行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希望借鉴中国的建设经验。
　　当晚，周恩来与副总理贺龙、湖北省长张体学陪同金日成访问武钢。
　　参观的时间是周恩来精心安排的。为了让金日成能仔细了解武钢的建设和生产情况，向朝鲜客人展示新中国的工业建设成就，周恩来经过反复考虑，决定夜访武钢。
　　据武钢的史志记载，这是中央领导人唯一的一次夜访武钢。
　　武汉钢铁公司是“一五”时期国家确定兴建的重点项目。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极为关注它的建设。在他们看来，一个国家钢铁工业的实力也反映了国家的实力。1956年，毛泽东曾在武汉接见武钢建设负责人，请他们品尝南国佳果——芒果，自己却吃西瓜，并情真意切地说：“我吃西瓜，吐出瓜子。芒果归你们，吃了芒果，要吐出钢铁。”
　　在大办钢铁的1958年，武钢一号高炉的建成投产具有格外重要的意义。9月13日，一号高炉正式出铁时，毛泽东曾亲临武钢观看。
　　为迎接金日成的到访，武钢厂前的铁路跨线桥上搭起了迎宾牌楼，红旗飘扬，彩灯闪烁。
　　18点30分，周恩来陪同金日成来到武钢。3000多名群众手持鲜花和彩带夹道欢迎朝鲜贵宾。
　　19点20分，周恩来陪同金日成来到一号高炉。
　　一号高炉灯火明亮。聚集在高炉炉台上下的1000多名钢铁工人报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运铁水罐的火车头拉响了长声汽笛。
　　站在欢迎队伍前列的炼铁厂厂长谢健，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情不自禁地向周恩来伸出了双手……
　　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了，周恩来没有伸出手来，而是面带微笑，用眼神向金日成那边示意了一下。谢健这才意识到应该先与金日成首相握手，立刻得体地把手转向金日成。
　　这细微的情节，金日成看在眼里，不禁向周恩来投去钦敬的目光。
　　金日成拉着谢健的手，望着高炉，用流利的汉语询问高炉的情况，当得知一号高炉是世界上第一流的高炉，在苏联和美国也不多时，首相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金日成仰望四周，指着高炉，笑着对周恩来说：“这个工程很伟大，很伟大！”
　　周恩来得体地微笑着。机敏而细心的他知道金日成的希望。
　　3年后，炼铁专家、曾任武钢铁厂副厂长的周传典奉调赴朝鲜援建钢厂。
　　接着，周恩来陪同金日成上一号高炉炉台参观。
　　沿着又高又陡的铁梯，宾主一行登上了炉台。周恩来陪同金日成走向一群穿戴严实的炉前工，一一同他们握手，向他们问好。
　　人群后面，有两个小个子焦急地踮着脚想与周恩来握手。周恩来看到以后，连忙伸过手去，在握上手的一刹那，周恩来仔细打量了一下，惊讶地说：“唔，是女炉前工啊，你们是不是学徒？学了几年了？”
　　对方激动地说：“我们是干部，是跟班劳动，来向工人学习的。”
　　“很好，很好广周恩来连声称赞，高兴地说：“干部要密切联系群众，就要参加劳动。你们要好好向工人群众学习。”
　　周恩来又关切地询问：“炉前高温，你们的身体行吗？”
　　“行！行！我们的身体很好，谢谢总理的关怀。”
　　周恩来爽朗地笑了。
　　周恩来陪同金日成来到八号风口。他从炉前技师李风恩手里拿过风口镜，眼睛凑进紫色的镜片，仔细观看风口的工作情况。他发现风口里不象炉前工报告的那种颜色，便回过头问李凤恩：“这个风口发暗，是不是炉温低了？”
　　李凤恩过去察看后说：“炉子确实有点凉。”说着，即与炉前工进行处理。
　　离开八号风口后，周恩来有意放慢了脚步。他轻声对武钢的同志说：“主从客便，让首相仔细地看一看。”然后，他来到高炉操作室，见缝插针听武钢负责人汇报工作。他详细地询问了这里的情况：高炉利用系数多少、炼了多少铁、有多少工人、从哪里进厂的、生活习惯不习惯……
　　当知道不少同志是从鞍钢调过来的时候，周恩来笑着说：“鞍钢冷一点，武钢热一点，慢慢会习惯的。”
　　当知道过去培养一个炉前工需要三年时间，现在只要三个月就行了时，周恩来非常高兴。他亲切地对大家说：“你们这里是解放后毛主席亲自批准兴建起来的第一个大型钢铁联合企业，又是毛主席视察过的高炉，你们要把毛主席的关怀变成巨大的力量。要继续努力，为发展祖国的钢铁事业多作贡献。”
　　当知道一些同志还没结婚时，周恩来关怀地说：“三十几岁的人，应该找个对象了。”他转身对陪同的省、市负责人说：“你们要关心群众生活。在重工业发展的地方，要搞好轻工业和商业，例如多办些纱厂……”
　　看到周总理如此关心钢铁职工的生活，大家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结束了一号高炉的参观，周恩来又陪同金日成来到武钢机械总厂金工车间。
　　工人们以坚守机床坚持操作的特殊方式欢迎贵宾的到来。当周恩来和金日成经过自己身边时，他们激动地鼓掌欢迎。
　　成品检修工邢恩惠手里正拿着卡尺量工件，周恩来向他伸出了温暖的大手：“你干什么工作？”
　　“总理，我负责工件的质量检查。”
　　周恩来点点头，说：“在生产成品方面，质量是个大事，你要严把质量关喽！”
　　周恩来经过一台牛头刨床时，看见工具箱旁贴着一张安全事故通报。他回头叮嘱车间负责人：“这个车间里，招来的新工人多，要注意安全教育，千万不能马虎。”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恩来的身边围过来一群青年工人。他们脸上露出崇敬的神情，一位女青年禁不住唱起歌来，其他人也跟着唱了起来。周恩来望着这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庞，情绪也受到感染。他先是跟着轻轻哼唱，抬起左手打起节拍，四方的歌声此起彼伏。后来，他竟提议来宾们与青年们一起联欢，车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11月26日，当武钢的职工还沉浸在欢乐和喜悦之中时，周恩来又陪同金日成前往应城，参观红旗人民公社。
　　红旗人民公社是三个月前成立的，是湖北省创办的第一个人民公社。
　　金日成和周恩来要到公社参观的消息一传来，人们便奔走相告。他们纷纷穿上节日的盛装，顶着凛冽的寒风，欢迎朝鲜贵宾和中央领导。
　　上午，周恩来和贺龙陪同金日成来到这个公社，兴致勃勃地观看了公社的新村模型。周恩来还详细询问了公社组织成立过程，认真听取了公社负责人关于生产、分配、社办工业、新村建设和生活福利等方面的情况汇报。
　　当公社党委书记胡银林向朝鲜贵宾介绍全社有25％的劳动力参加社办工业生产，收入占总收入的4％时，金日成问：“参加工业生产人员的报酬怎么算？”
　　“比农业工资高些，亏空由社里补贴。”胡银林答道。
　　随同金日成来访的朴正爱副委员长不解地问：“为什么25%的劳力，才收入4％？”
　　这个情节，引起了周恩来的极大注意。他问胡银林：“公社都办了些什么工厂？”
　　胡银林说，有两个膏矿厂、化肥厂，一个铁厂，并一一介绍了工厂的生产情况。
　　当得知1200入的铁厂因资源缺乏，产量低下，亏空严重，一半由社里补助，一半由上级补贴时，周恩来说：“不能让公社多赔钱，入应抽回来搞其他生产。”
　　“我们感到各处都炼铁，自己不办有些不好过。”胡银林有些为难地说。
　　周恩来认真地说：“精神是好的，但是要从实际出发。既然炼不出铁就要抽回来。”
　　胡银林不住地点头。
　　此后不久，办铁厂的1200多人抽了回来。
　　短暂的访问结束了，人们纷纷来在路旁欢送金日成和周恩来。
　　金日成见欢送的人群久久地站在寒风中，对周恩来说：“让他们回去吧，风太大厂！”
　　周恩来风趣地说：“不行，您下命令他们也不会回去的。您来了，他们不怕冷。”然后，又意味深长地说：“我们的人民是经得起寒风冷冻的。”
　　金日成，这位社会主义人民共和国的领袖，当然听懂了周恩来这句话的寓意。
　　两天后，中共八届六中全会在武昌举行。
　　这时，周恩来陪同金日成参观访问广州后回到北京，主持召开了有50位民主人士参加的座谈会。他在会上阐述了民主党派的作用和北戴河会议关于人民公社的一些观点。
　　当周恩来30日飞抵武昌时，六中全会已在洪山宾馆开了两天。
　　洪山宾馆是湖北省委的招待所，座落在武昌姚家岭一条马路边。会务组把总理安排到环境安静的地方住，周恩来说：“好的地方安排给老同志住吧，在马路旁边我也可以休息，打仗时，不论在哪里都能休息得好。”他坚持住到宾馆三楼靠楼边的一间房子里。
　　八届六中全会根据毛泽东的建议，提醒全党认真注意在战略上藐视困难，在战术上重视困难，既要有冲天的干劲，又要有科学的态度，认真使经济计划建立在充分可靠的基础上，使国民经济各部门的发展保持适当的比例。
　　周恩来在审议《关于1959年国民经济计划的决议（草案）》时，把1959年全国钢的生产指标改为一千八百万吨到两千万吨，并注明是一类钢。
　　八届六中全会通过的1959年计划，除基建投资、钢产量指标有所降低外，其他都维持了北戴河会议的高指标，要求1959年实现比1958年“更大的跃进”。
　　八届六中全会闭幕三天后，周恩来与副总理陈毅前往麻城视察。
　　麻城，是位于大别山腹地的一个县。革命战争年代，这里曾爆发著名的黄麻起义，诞生了共和国的许多将星。
　　12月13日，是一个温暖的冬日。麻城林家下湾大队党支部书记、植棉模范林世猛与社员一起，在地里挑土杂肥。上午10点多钟，正挑着一百多斤粪担的林世猛突然听人叫了他一声，抬头一望，县委书记吴德简陪着周恩来和陈毅已向他走了过来。林世猛连忙放下粪担，惊喜地迎了上去。
　　周恩来微笑着伸出右手。林世猛觉得自己手上满是粪土，怎么能和总理握手呢？正在手足无措时，周恩来已一把握住他的手：“你辛苦啦！”
　　“不，不！总理辛苦了！”
　　周恩来见林世猛未穿棉袄，只穿了一件绒衣，关心地问：“为什么只穿这点衣服？这样会受凉的，要注意身体。”
　　周恩来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亲手披在林世猛身上，还示意遮着太阳光的人让开，让阳光照到林世猛身上。
　　这件呢大衣，现在还保存在湖北省博物馆。
　　周恩来详细询问了棉花下种、管理，育苗、栽培等技术问题，对林世猛棉麦双熟双高产的试验给予了充分肯定。最后，周恩来高兴地说：“我们合个影吧！”
　　周恩来把林世猛拉到自己身边并肩站着，陈毅和吴德简分列两边。周恩来见陈毅戴着一幅墨镜，就轻轻拉了他一下，示意他摘下眼镜照相。陈毅对周恩来的意思心领神会，农民不习惯墨镜。他不顾自己眼疾畏光，立即将眼镜摘下拿在手上。
　　“咔嚓”一声，历史留下了难忘的瞬间。
　　周恩来对农民的关心和理解，永远使人感动。直到现在，当人们看到这张照片时，还由衷地感到周恩来的可亲可敬。
　　离开了林世猛的棉花试验地，周恩来一行又来到麻城凤凰窝钢厂。在冶炼车间“三八”炉前，看到姑娘们快步如飞地拉风箱，炉内火焰熊熊，炉外热火朝天，周恩来连声称赞，对陈毅说：“我们也来拉风箱吧！”说完，便与陈毅一起拉开了风箱。
　　看到党和国家领导人与自己一起劳动，工人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走到“八一”炉前，周恩来饶有兴趣地听完他们与“三八”炉竞赛的汇报，很高兴地走到风箱前，又对陈毅说：“我们再来拉风箱吧！”
　　工人们看到周恩来刚拉过风箱，心想，怎能让总理再劳累啊！大家劝总理休息，周恩来风趣地说：“强迫我们不参加劳动，那还行？”一句活，说得大家心里热呼呼的。
　　周恩来又与陈毅拉起了风箱。
　　此后，周恩来一行又参观了公社的敬老院、幼儿园。
　　在幼儿园里，一生没有子女，却十分喜爱孩子的周恩来亲切地把儿童们招到自己跟前，一边摸着一个小孩的头，一边语重心长地对老师说：“他们是祖国的花朵，社会主义事业的未来，你们要好好地教育下一代啊！”
　　周恩来这次来到江城到钢城，看罢应城看麻城，一路行色匆匆，风尘仆仆。有一个地方他没来得及去，心里却总记挂着，这就是正在兴建的丹江口水利工程。